“我不求我能够活下去,只求你能保住我的孩儿。” “当日,我用了百年前搜集来的灵器,拼尽全力方从海主的封印薄弱处出逃,之后晕死在岸边,想来那时候,我的命数就已经不多了。” 浮望着纪宁儿,神情真挚,“宁儿,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皮肉,都有价值,我的眼睛可以做上好的宝石,我的血可以救治濒死的珍贵花木,我的鳞片可以做刀枪不入的铠甲,我的肉身可以熬制膏油长明不朽……” 纪宁儿打断她,“不,你别说了!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和你的孩子的。祂的父亲去了哪儿?” “他死了。”浮眼里布上丝网般细密的哀伤。 …… 烛火开始忽明忽暗。 “所以……扶澜是鲛人和仙人的孩子。”凌安望了眼扶澜道,他眉头微微敛起,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沉沉落在扶澜的鱼尾上,而后上移,移到她不堪一握的腰身。 扶澜觉得他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灼烫得紧,他又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用一种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无妨,日后你若想要,我有办法保住我们的骨肉;若是你不想要,那便不要。” 扶澜错愕地望着他,“你是怎么还能说出这番话的?我想起了过去,可我望着你时,也并不觉心动,神君,我放下了。” 执迷不悟的,是你。 凌安心脏一缩,“你放下了,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扶澜叹息一声。 纪宁儿取了乌桕油回来,重新为油灯续上,橙黄的烛火再次跳动起来,“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猜到了,鲛人怀胎的时日长,浮在一年半后诞下一女,却没来得及留下她的名字就合了眼,我拼尽毕生所学,也没能留住浮的命。” 纪宁儿眼中划过一丝沉痛。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一寸寸裂开,她兑现了她的诺言——尽管我并未答应,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化为了珍宝,落在我的脚边。” “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啊,原来一个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渺小,小到她的全部,只用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就能装下。” “那是我见过最沉重的木匣。” “我将她归还于大海。” 扶澜眼中盈起泪光,而后眼角滚落一滴泪,落在地上的时候,恰巧化成了珍珠。 凌安递过一块帕子后,弯腰将珍珠捡起来,包在掌心。 她的泪,是如此珍贵,值得他用数万载岁月来珍惜。 纪宁儿望着扶澜,隐有泪容,“澜儿,我没有爱过人,我也是第一次当娘,我这些年教你医术,是想要你有保身之能,你怨我恨我也罢。我有私心,我常常梦见浮死前的乞求的眼神,似乎对你严厉管教,逼你学医术,就能冲淡我心中的不平。” 扶澜含泪摇头:“您养育我四千年,早已是我的娘了,若是没有您的管教,我恐怕只是个平庸无能的仙子,甚至,也活不到今日。” 纪宁儿本该过着无牵无绊的自由的仙子的生活,却因为养育这和她并无血缘关系的扶澜,眼尾生出了细细的纹路。 纪宁儿继续,“你本来没有名字,你的亲娘单名‘浮’,来自于沧澜海,我便唤你‘扶澜’。你的身份有鲛人的一半血脉,在此世道恐怕诸多不易,我便设法查阅古籍,为你隐去了鲛人的血脉。只要你不饮下沧澜海水,便不会显出鲛人的特征。这也是我时常不允你出苍山的原因。” 说罢,纪宁儿叹了口气,“可惜,我算漏了,我没有想到,忘情草用沧澜海水可解,而你,竟会主动恢复记忆。” 纪宁儿承认,见到扶澜的时候,她是诧异的,她没有想到,这个柔弱胆小的姑娘,分明知晓过去的回忆是痛苦的,也会主动恢复记忆。 凌安却并不意外,他的阿澜,一直都是勇敢的人啊。 倘若真的胆小怕事,怎会一个人从妖魔窟底下爬出来?又怎么敢孤身进入魔荒解救凡人少女? 扶澜道:“娘,都过去了。” 纪宁儿的面容在烛火后有些沧桑,“你的身世,就是如此了。你既然恢复了记忆,知晓了身世,之后的事,交给你自己决定。” 凌安敛眸道:“仙子,扶澜现下的灵力还不足以让她自如在仙和鲛人之间转换,我带她入一趟神界。” 纪宁儿望向扶澜,扶澜神情渐渐平静,点了点头,“我只是去神界寻求帮助罢了,日后再偿还神君的恩情。” 她说得生分极了,一口一个神君,要和他撇清关系。 可他偏不愿。 “去吧,你们的事,由你们自己决定,但你要是伤害扶澜,我依旧会和你拼命。” 凌安笑:“我便是伤我自己,也不会伤害扶澜。” 说罢一把抱起扶澜,出门往神界飞去。 纪宁儿站在夜色下,树影在身上婆娑,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目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章 沧海冷(二)—(三) 清晨, 大火宫。 扶澜醒过来。 昨夜凌安非要和她同榻而眠,她死活不肯,道:“要是你又收不住你的尾巴怎么办?这样我们的尾巴就缠在一起了!” 一番争执,将凌安赶去了偏殿, 这会刚醒, 凌安就从偏殿走了进来, 领口微微敞着,带了几分清晨的慵懒。眼底一片鸦青, 神色不太好看。 也不知是因这段时日心神消耗过度, 还是因着昨夜不得安神。 扶澜也不好受, 她的尾巴总是有一段尖落在床榻外面, 需得她蜷起来才能稳稳睡在凌安的床榻上。 凌安发觉她尾巴垂在地上,无力地耷拉着, 便对她道:“你等等我, 我很快就回来。” 走出去几步, 又回眸望着她,“你不要再乱走。” 扶澜颔首笑道:“我有求于神君, 怎么会再劳烦你?” 凌安的眸黯淡下去,对她道:“你不要再叫我神君。” 出门的时候, 手一挥立了道结界。 扶澜的鱼尾从床榻上斜落下来, 粼粼金色的阳光撒下来,泛起碎银似的光。很快, 凌安就回来了, 望见的就是阳光之下扶澜如一块上好的璞玉熠熠生辉的景象。 她肌肤白皙透亮, 丹唇艳丽, 瞳孔一片海蓝,明眸善睐, 霞姿月韵。 比先前似乎生得更美貌了。 凌安的眸子被阳光照出琥珀色,喉结滚了滚后,手一挥,大殿中的屏风撤去,多了一块偌大的贝壳。 贝壳咔哒一声打开,修长如玉的手指点了点,内里便装点好床榻等物件,凌安垂眼看了看扶澜,又在贝壳盖的正中缀了颗夜明珠,床角立了株红珊瑚,珊瑚枝杈上面点了几颗圆润的珍珠,俨然一方小天地。 凌安将扶澜抱到贝壳里。 扶澜低头,发现这床榻是圆形的。 凌安道:“你的灵力不可一日之内提升,需得隔几日便泡入天池的水,你这段时间就住在大火宫的这里。” 他的扶澜,就应该做贝壳里的明珠。 扶澜问:“要多久?” “长则一年,短则半年。”凌安蹲在她面前,眸落在她长长的翘起的耳鳍上,忽而道,“其实也有别的捷径。” “什么?” 他不说话,额间亮起鲜红的神印,眸色暗沉。 扶澜脸一红,拿尾巴打他,“神君,你不要想那些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现在这样说,对我来说,就是非礼。” “而且……灵.修得来的灵力,那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不会用。” 凌安道:“你放下,可我不放下。”他轻笑道,凉薄的眉眼竟带了几分风流蕴藉的意味,“兜兜转转,你不还是在我身边?” 扶澜道:“凌安,我真的不喜欢你了。”她望着他的面容,这曾经让她欢喜、让她忧愁、让她辗转反侧的人,此刻他近在迟尺,她心里却很平静,淡无涟漪——或许有,但经历了这些之后,曾经种种就如蜻蜓点水,触起一点水纹。 他见她神色宁静,心中忽然堵塞,似有一团棉絮哽在喉间,大火宫不分四季,外面拂来一阵风,他只觉寒凉彻骨。 “那你会喜欢谁?”他嗓音喑哑。 总不可能会是燕曦吧。 “或许日后会有,或许不会有。”她如是道。 凌安这一瞬,忽然有千言万语,凭什么我小心翼翼当珍珠捧着的人儿,要成为旁人的枕边人?凭什么你让我爱上你后,又将我一颗心刺得鲜血淋漓?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属于你,这天地间还有谁比我能给你的东西更多? 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如此平静、如此毫不在乎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他终究只是哑声笑,“扶澜,你逃不过我的手心。” “你逃得再远,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扶澜道:“你我苦苦纠缠,毫无意义。” 他偏不信,“不死不休。” 可是神的寿命很长,他总有厌倦的一天,因此扶澜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她已能够心平气和,他对她造成过伤害没错,但也同样痛苦,不是不愿原谅,只是她不再爱了。 哀莫过于心死。 扶澜摇摇头。 腰间的玉佩亮了,星纪传来消息,凌安道:“我有公务在身,晚些再回来。” 临走的时候,他又看着扶澜的耳鳍,耳鳍似把小伞,由紫色的软骨撑起,冰蓝色细小的鳞片紧密地排列,远看光滑如镜面,他伸出手,在扶澜怔忡的神色之中,捏了捏耳鳍软骨的尖。 扶澜似是被针扎了般一缩,浑身一个激灵,而后脸颊漫上淡淡的红意,尾巴收上床榻,“你不要摸我耳朵!” 凌安眼底荡开丝笑意,旋即消失在了大火宫。 星纪在大火宫下等候,见凌安来了,行了礼后便道:“神君,您上次说的魔荒司辰口中的咒语,属下查到了,他们用的那些灵物,是来召唤魔神之血的。倘若世间有魔神的血脉存在,只要他们的阵法成功,便能强行将其召入阵中。” 凌安处理公事的时候,眉眼冷峭,剑眉微折,“魔神的血脉?据灵史记载,先魔神和先海神并无血脉。若魔神有血脉,则……” 是与海神之外的女子有过腌臜事。 凌安的眉头皱得愈紧。 在神界,只容许神族结一个神侣,虽说监察司管不到神族私底下这些事,但到底是为人所不齿。 在凌安的记忆中,任何有关海神和魔神的事情,他都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偶有听闻,毕竟其间有八百年岁月。之后他便拜入大梵神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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