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疯子。” 扶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哀之感,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又无可奈何,心渐渐荒凉,最后剩下的,只有对凌安的恨。 夜色沉寂。星辰隐去,今夜的天空格外地黑,似乎如一只吞没了所有光线的怪物张开的不见底的大口,下一刻,就要将天穹下的人们吞入腹中了。 凌安死死盯着扶澜。 她闭上了眼,眉头渐渐皱起来,又开始急促呼吸,像条岸边搁浅的鱼儿挣扎着呼吸,凌安引了星辰之力灌入她的灵脉,她痛苦的神色开始消减。 半个时辰后,扶澜缓缓睁开眼。 她睁开眼的时候,凌安黑白分明的眼紧紧攫着她。 等到她彻底睁开,凌安悬起的心沉了下去,遍体生出一股凉意,如坠冰窟。 愤怒、哀痛、厌恶、爱慕、恨意……他想过很多种情形,却独独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望着凌安泛红的凤眼眼尾,她首先觉出的不是因为心上人受伤的心疼、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纠缠不清的愤怒、也不是曾经爱慕的人此刻爱上她喜悦,而是一股唏嘘之感。 当所有的记忆涌来,那隐在竹林间的屋舍,那灿然在春日的西府海棠,那些隐忍压抑的酸楚,那些隐秘细微的甜蜜,汇聚成一道,竟然是毫无滋味。 扶澜也不曾想到,原来爱过、死心过、又动心过、再厌恶过之后,会是这般滋味。 千帆历尽,竞是平淡。 扶澜问:“凌安,你既然没有抹除我的记忆,方才又为何要那般说?” 因为说完那话之后,他的心脏开始痉挛,他忍耐不住,他好想这样做,和她天长地久,身若比翼,可理智知道这样会有怎样的结果,这结果并不会让她彻底属于他,反而会让他永远失去。 所以,他并没有对她加消除记忆的术法,那术法,是为了防止她在接受大量的记忆时受到伤害。 “因为我爱你。”所以想要成全你。 凌安掀袍在她面前跪下,和坐在礁石块上的人同一高度,“你既然想起来,我便为从前做过的所有伤害过你的事同你道歉。” 他继续,“从前你为我跪过刑台,今日我为你解恨。我知道,这一跪,算不得什么。” 就算是作为杀神之子被押入牢狱的那数百年间,他都不曾如此低头卑微,更是当了千年星神,从来都是旁人跪他的份,他若站着,无人敢坐着。 然此刻,他跪在她面前,心甘情愿。但同时,他脸上瞧不见任何如路边乞儿般乞求的神情,他的身形挺拔,就算是跪,也立得端正。 只是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 因为他爱她。 她看了他会儿后,忽然朝他伸出手,凌安抬起头,他有些诧异,刚要欣喜,扶澜道:“你起来吧,我一个小仙,可受不起你星神的大礼。” 揶揄般。 他的心疼得阵阵紧缩,仿佛有看不见的荆棘缠绕了上来,他已不知该如何挽留她了。 扶澜将他拉起来,微笑道:“你有些重,拉你还需费些力气。” 似是一拳打在棉花,凌安有种无力感。 忽然,又有不属于凌安的、也不属于扶澜的淡蓝色灵力萦绕在扶澜身边,在她脖颈处形成一个圆环。 凌安神色一变,剑眉蹙起。这是何物? 扶澜也迷惑,紧接着,她的瞳孔渐渐变成透亮的冰蓝色,耳朵变幻为覆盖了细小蓝色和紫色鳞片的耳鳍,身子一歪,凌安伸手揽住她的腰,只见她的双腿化成了银蓝交杂的鱼尾,他揽起她,光滑冰凉的鱼尾垂落,如风中柳微微拂动,泛着银色的光泽。 凌安微怔。 这是…… 鲛人。 沧海冷(一) 扶澜怔怔望着裙摆下露出的莹亮的蓝色鱼尾。 她……不是神界的仙子吗? 从前的诸多疑惑在凌安脑海中瞬间闪过,似有一道白光乍现,凌安抱着扶澜便往苍山飞去。 “你要去哪儿?” “回苍山,找纪仙子问个明白,你到底是谁的亲生骨肉。” 夜深了,苍山的木屋门扉紧闭,扶澜拉了拉屋檐下悬挂的铃铛,纪宁儿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见到扶澜的形貌,睡意顷刻消散,而后面上褪去血色,第一反应竟不是诧异,而是惊慌。 凌安不动声色,“纪仙子,我再问一次,扶澜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不光是问父亲,同时也在问她的母亲。 扶澜望着纪宁儿,眼里有诸多情绪,她疑惑又慨叹,她莫非真的不是纪宁儿所出吗? 月色下的鲛人的海蓝色鳞片泛着紫色的起伏的光泽,那冰蓝色的瞳孔并不诡异,反而有种如水般的温和。 纪宁儿抿了抿褪尽血色的唇,自知再隐瞒不过,便要二人进入屋中,点起一豆油灯,用手拢了拢飘忽的火苗,待其稳定之后,开始叙述过去的真相。 …… 四千年前。 纪宁儿也只是神界一个平平无奇的医仙,她从神界飞入俗世,途径沧澜海的时候,忽然见到岸边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她有半边的身子淹在海水中,纪宁儿飞近了方瞧见水下轻轻摆动的鱼尾。 原来那女子并不是普通凡人,而是鲛人。 纪宁儿慌了神。 毕竟方不久前,海神一怒之下封印了整个海域,根本不可能有鲛人会出现在岸边,若是有,那便是私自逃出来的,倘若被发现,定要受到处罚。 她生着漂亮精致的耳鳍,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半边身子埋入沙子,不省人事。 纪宁儿只是一个普通仙子,只想过些平稳安宁的日子,海神于她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沧澜海的海灵族,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何必自找麻烦? 纪宁儿转头就走,走过了浅滩,走上了沙滩,越走越远。 可是走着走着,脚下分明是石子地,却跟走在沙子上似的,一步一陷,仿佛再走下去,就要落入深渊了。 纪宁儿望了望天边灼烈的日头,弯腰拾起脚边一朵重瓣野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开始一瓣一瓣掐着花瓣。 “救、不救、救……” 指尖落在了最后一片花瓣上,话语停在了“不救”。 纪宁儿睁开眼,看着一地的落花,将手中的光秃秃的花柄扔了去,疾步往回走,来到鲛人身边,一把扶起她。 …… “我是医者,你们知道的,医者之所以为医者,是因为怀着一颗医者的心。我现在依旧记得,当年我既希望那最后一瓣花是‘不救’,也希望是‘救’。” 纪宁儿的眼眸里倒映着跳跃的灯火,她的眼尾已经生出些细小的皱纹。 “鲛人的事情,本来不该神界的小仙子管,可我要管,我若不管,她便死了。我若走了,此后我的医者之心,也死了。”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海神封印沧澜海之后出现在岸边,或许这也是她昏迷不醒的原因之一罢。” “我不敢带她回神界,也不敢在俗世声张,为她下.身裹了长长的襦裙,找了马车,一路到俗世偏僻的小山,搭了屋子,开始照料她。” …… 鲛人醒过来,对悉心照料她的纪宁儿感激涕零,送了两斛珍珠相报。 两人都是女子,长在屋檐下久住,很快就成为要好的朋友。鲛人手巧,就着一碗水,便能织出薄薄的鲛绡,这布料稀少,尤其是在沧澜海被封印之后,更是一匹千金,纪宁儿将她的鲛绡拿出去卖了,换来的银钱一部分留着二人生存,一部分用来买草药,剩下的,捐给了药坊。 纪宁儿会教她辨识些俗世的草药,鲛人在沧澜海被封印之前,鲜少出海,因此对这些颇感新奇。 鲛人只单名一个字,浮。 有山中采菌子的男人碰巧路过屋子,隔着半开的窗子,看见了浮调理药膏时美貌的半边侧脸,垂涎不已,隔日便躲在木屋外,候了大半日,趁着浮趴在桌面上午睡,偷摸来到窗边,伸出臃肿粗糙的黑手,摸上浮白瓷般的玉指。 浮惊醒过来,男人见到她冰蓝的瞳孔,只觉得神女降世,□□更深,一把拉起浮,殊不知浮的灵力并不高强,无法分化自如分化双腿站立,浮的半边身子倾斜出窗外,上半身的布料瞬间被男人撕扯,露出细腻莹白的肌肤。 男人兴奋的奸笑起来,浮一边哭泣,她张皇无措,油腻的手抚摸上她的身体的时候,她浑身战栗。 就在男人要翻窗而入时,他的笑容陡然凝固。 点点滴滴的血溅在浮的面容上。 男人睁着眼,摊死在地。 他的身后,站着神色愤怒的纪宁儿,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带血的斧头。 当时的纪宁儿,也是个强势的女子,她这斧头落得重,径直将男人杀了,抛尸之前,她还砍去了尸身的□□二两,淬骂道:“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做个阉人罢。” …… “说来也好笑,我是个医者,却也能对凡人下得了狠手。”纪宁儿笑道,“不过这样的男人,死不足惜。” 扶澜坐在凌安旁边,长长的蓝紫鱼尾垂落在地,像是上好的绸缎泛着光泽,尾部鱼鳍恰巧落在凌安脚边。 凌安不动声色挪了挪修长的腿,恰好将扶澜的半条鱼尾圈在腿下。 扶澜感受到他绣着云纹的衣摆搭在自己的鱼尾上,有种痒痒的触感,尾巴尖翘起来拍打他紧致有力的小腿,他岿然不动,反而微微眯起了凤眸,似乎颇为享受。 “幼稚。”扶澜小声嘀咕,鱼尾一摆,垂落在凌安的反方向。 纪宁儿将他二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无奈,感慨世间缘分造化弄人,继续道:“我本来以为,和浮的缘分会很长久,直到这日之后,浮向我坦白了一件事。” …… 浮坐在纪宁儿为她专门打造的轮椅上,长长的鱼尾垂落下来,透过窗子望向山外风光,烟斜雾横之下,村落稀疏。 “宁儿,有一件事我瞒了你。” 兴许是因为愧疚吧,纪宁儿那一斧头可谓彻底消除了浮心中对她的芥蒂,纪宁儿待她如此真诚,她却有所隐瞒。 “我怀有骨肉,但我的命数已经快要尽了,宁儿,我想求你一件事。你是医仙,我这孩儿为混族血脉,一半鲛人,一半仙身,势必生产危险,我之族人,鲜少有活着诞下混族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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