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躺在床榻上, 感受着血肉生出的锥痛, 嫩芽钻出土壤, 脑海一阵一阵空白,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心跳的声音, 还有血肉滋生的轻微声响。 但他不觉得有什么, 曾经在牢狱之中受过的伤, 和这一样痛苦。 只是从来不曾清醒着被挖开皮肉、拆去骨头、剖出心脏。 扶澜找来止疼的草药磨成汁水, 将用白莲池水浸泡过的帕子沾满草药汁,覆盖在凌安胸前的窟窿上 他要起身, 动了动唇, 扶澜道:“你别动。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是医者, 不可坐视不管。” 他苍白地笑,“你肯关心我就好。” 扶澜不想再理会他, “我要回沧澜海了,你多保重。” 凌安亮起的眸如风中残烛唰的一下熄灭, “没有你, 我无法度日。陪我几日再走?” 末了又加上一句,“好不好?” 扶澜认真想了想, “你现在胸前还是个窟窿, 倘若有人要害你, 你根本招架不住, 一个凌安死了倒没什么,一个战神死了就有什么了。” 凌安眼底刚刚拂过几分期待, 扶澜就道:“我去为你找几个医官来再走。” 凌安只觉得胸口的窟窿被伸入了一双手,在他的体内搅动 “你就是我的药,任何医官都不及你。” 扶澜道:“又说什么鬼话,我又不能炼化,再说我身上流的血是魔和鲛人的,和你身上的神族和凡人的血完全无法融合……” 凌安打断她:“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微风拂过,带动树叶沙沙声。 扶澜望向窗外,绿树成荫,寒潭凄切,荒草满院,凌安这上千年来住的地方,真是荒芜。但他在星伽城的大火宫,却绽放有一片花海。 “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但我迟早是要回沧澜海的。” 凌安道:“好。” “我日后或许会在沧澜海久居。” “好。” “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行。” 凌安的视线黏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转旋的余地,如一匹极度饥饿的狼盯着肥美又柔弱的猎物,“你是不知,我有多想用贝壳将你关起来。” 扶澜脸红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就像是在缥缈墟中,她在东宫中的日日夜夜,至今偶尔脑海中闪过几个零星的旖旎画面,真想将那时候的自己拽起来打一顿。 凌安沉默不语,视线咬紧她不松,看得扶澜尖声道:“凌安,请记得你胸前还有个窟窿!” 她逃了出去。 凌安缓缓闭上眼,可胸前的空洞,让他完全无法入睡,有时候浑浑噩噩地睡过去,又被刺激得清醒过来,如此往复,他却只是盼着每日能见到扶澜给他换药。 甚至期盼着自己的伤口愈合得慢些、再慢些。 扶澜待他只是如对待寻常伤患,该换药换药,该止疼止疼,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偏袒。 洛停云传音给扶澜:“海主,何时回沧澜海?” 扶澜道:“我在神界西天,等到凌安伤好些了,我再回来。” 凌安听着,半眯起凤眸,扶澜当即给他泼冷水,“我只是对我的伤患负责,你不要多想。” 渐渐的,凌安的伤在好转,胸前已经生出了白骨,虽然仍旧能隔着白骨看见内里跳动的心脏,但他已经能直立起身子走动了。 扶澜对他的变化感到欣喜,很快她就可以离开了。 扶澜住在凌安隔壁的殿内,这里装点得很简洁整齐,这点倒是同大火宫相似。好不容易来神界西天一趟,扶澜打算在此处游逛游逛。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少璇的住处。 来自北凉山的神女,她的住处和旁的普通弟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如山底下一个无名小仙的屋子,可见她过得很不好,也很节省灵珠和资源。 难以想象,那样心气高傲、眼里掺不得沙子的神女,会是从这样的地方出来的。 但,她始终无法和少璇释然,因为玉瑟。 身后有和风吹拂,莲的清香淡淡地萦绕过来,扶澜转身,只见大梵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扶澜心想:她是跪呢,还是不跪呢? 正犹豫的时候,大梵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道:“跪与不跪,皆在你之心,我不介意。” 扶澜道:“不知大梵神找我有何事?” “为我徒儿而来。我在三千年前将他从神界牢狱之中救出,牢狱之囚徒甚多,我救他不仅是因为他本无过,也是因为他命中有杀神之格,以他的修为,倘若成为杀神,将是比他父亲更让天地浩荡失色的存在。” 大梵神悲悯而温柔地看着扶澜,“他有三劫,两劫已渡,而你,是他命中关键之人,我希望你助他渡过最后一劫。” 扶澜道:“为何一定要是我?旁人不可吗?” 大梵神道:“我知你曾经为了助他,受过苦难,可你有没有感觉到,凡间一趟,你的心性比从前更坚定,你学会爱这世间。” 大梵神什么都知道,他只是点一点她,“你爱凌安吗?” 扶澜摇头。 “可你依旧守着他,为他治伤,陪他来西天。我问你,若是换一个人呢?” “我依旧会这般。” 大梵神微微笑道:“这便是了。你将他视为了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你对他有情,却是对世间一样的情。”他又叹道,“可怜我那徒儿,太执着。” “扶澜,我希望你不为他,为这世间,在他最关键的时候,帮一帮他。不需你伤,你只要点一点他就好,哪怕是骗他。” 大梵神消失了,空留下淡淡的莲花香。 扶澜回到凌安的寝殿,内里却是空空如也,她在庭院中走走,凌安就落在她的面前。 他沙哑着嗓音问:“你去何处了?” 凌安脸色苍白如纸,更带有几分病态的偏执,还有点儿慌张。 扶澜道:“我只是出去转了转而已,你不要多想。” 他身形有些摇晃,扶澜用肩膀靠住他,勾着他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走,回屋躺着。” 凌安感受着她的身体,她消瘦单薄的圆肩,她纤细柔腻的手腕,她冰凉柔顺的发丝,每一处都让人贪恋。 到了夜里,明月高挂,扶澜会去泉水池中沐浴,凌安躺在榻上,便听着那水声的哗哗轻响,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在缥缈墟中东宫的日夜。 其实出了缥缈墟,在其中历练发生的种种,他都能用神力看见,若有他不知晓的,定是他不愿意再看——譬如扶澜和洛停云私奔那段。 等扶澜穿着单薄的衣衫回来,披了一身清凉的月色,凌安从床榻上下来,朝着泉水池走去,。 扶澜道:“你干嘛?你要沐浴的话,用个净身术不就好了?现下带着伤,要我伺候你不成?” 凌安忽而心尖一痒,“你若是愿意,也不是不可。”而视线落在扶澜半是袒露的如雪的胸脯上,扶澜捏起衣领,没好气道,“滚!” 她走了,凌安便自己浸泡在她泡过的池水之中,被淡淡的幽香环绕,胸口的伤被水浸透,漫上来丝丝缕缕的疼意,他仰起头,凸起的喉结被月光勾勒出利落好看的弧度,渐渐的,喉结开始上下滚动,在疼和念中,面颊盖上层薄薄的红意。 翌日,扶澜发觉凌安的伤似乎又重了些,便道:“你带着伤,若是这般用凉水沐浴,恐怕伤口感染,你日后还是用净身术罢。” 凌安将扶澜带过来圈在右臂臂弯之中,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可是我好想你。” 他的下巴搁在自己头顶上的时候,扶澜整个脖子都被压得矮了矮,夹杂着血腥和草药馨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觉得头顶压了座大山,她矮下身子绕过去。 腰际的手托着她的腰身,似乎他一手就能拢住,骨节分明,手指微微蜷曲着。 扶澜道:“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好想的。” 凌安抿了抿薄唇,“我想要你爱我。” “情爱的事不能强求。” “你现在就算不爱我,日后也必须爱我。” “未来的事,我可说不准。”大梵神说,要骗一骗他,那便骗一骗他罢。 凌安的眼登时亮了起来,眼见着他神情欣喜,扶澜连忙道:“你仔细些,小心又崩裂了伤口。” “崩裂伤口也好,这样你就可以多陪我段时日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回沧澜海的,难道你也跟着我?堂堂星神,要当我一个小鲛人的尾巴?” “有何不可。”凌安手指绕着她的一缕头发,把玩起来,只觉得心情愉悦。 她是怎么做到每一分都恰恰长在他最爱的模样的?是他爱极了她,所以才会这样觉得么? 扶澜别过头,同时将头发从他指间抽.出,“你要是欢喜,我剪下缕头发给你,别再在我头上动手动脚的。” 扶澜说着,真的剪下一小缕发丝,放在凌安掌心,然后走了出去。 凌安将自己的一缕发丝剪下来,和她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
第1章 各自归(二) 凌安的伤在逐渐地好转。 只是星辰之力损耗得有些过度, 神力不如从前。 扶澜问:“你从前换心脏的时候,都是谁在陪着你?” “从前,没有人陪着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相伴。但现在, 我需要你。”他忽而凝视着她的眼, “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扶澜小声道, “所以你都是一个人料理这些伤口的?” 凌安道:“我习惯孤身一人,旁人于我, 反而累赘。除了你。” 扶澜无奈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你不必多说了, 明日我便回沧澜海了, 你若要同我一道,我也不拦你, 再说, 我怎拦得住你。” 正是神界西天月圆之时, 窗子洒进来碎银似的冰凉的月光,照在二人的身上, 水一般游动。 凌安伸手将扶澜揽进怀里,只觉心脏几乎软化成了一滩水, 宫中号梦白推文台他揉着她的发丝, 细细嗅着鬓间的浅香,心月狐的尾巴伸出来团团圈住她。 扶澜道:“你又怎么了?” “你别动, 让我抱片刻。” 扶澜却毫不留情, 将他推开了去, 袖子扫开心月狐特意因她而变得毛茸茸的尾巴, “你只是我的病人,你逾越了。” 凌安呼吸一窒, “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多看我几眼?” 扶澜道:“我从前喜欢你,喜欢得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可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又反过来求我,你不觉得可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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