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夜深时分,殿内烛光昏暗,短短半个时辰,气氛就已经从旖旎变得沉重。 宋初姀不知该做什么,就看着自己手上的陌生玉镯发呆。 之前在黑暗中她有些看不清,如今有了光亮才看出,竟是水头很足的翡翠玉镯,若是仔细看,镯子内自然生成的图案仿佛勾芡出来的山水。 是一只很漂亮,却也价值连城的镯子。 她一只手抚上温润的玉,却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不怎么值钱的木镯子。 那木镯上面的纹路是那人一点一点雕出来,又仔细打磨了许久才送给她的。她戴了三年多,很是契合,可惜已经断了。 她回神,点了点手腕上的玉镯。 这镯子漂亮,但是却一点儿都不适合她。 宋初姀将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放到枕边,偏头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烛光下,他微微仰头,脖颈上的红痕明显。 那一看女子欢愉时留下的痕迹,宋初姀想到这始作俑者可能是自己,便觉得坐立难安。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明显,裴戍睁眼,冷笑道:“一直到现在还不睡,是准备让本君陪你睡?” 他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习惯了对她凶,一时之间有些改不过来。 但习惯的不只他一人,宋初姀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声道:“臣妇生病这段时日,多谢君上关照。只是离家太久总归不好,臣妇想知道,何时可以归家?” 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裴戍语气又冷了几分:“这里就是你的家。” “崔府你今后不必回去,本君会让崔忱写下和离书,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崔家妇。” 他道:“宋翘翘,本君再说一次,崔忱护不住你,能护住你的,只有本君。” 那位崔七郎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骨气,宋翘翘就能在崔家少吃不少苦头。 可是结果呢,他只知道沉迷在声色犬马之中,何时管过宋翘翘。 他想说,你看你,当初为了摆脱我不惜杀了我,最终却嫁给了这样的男人。 裴戍不愿听她再气人,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起身出了寝殿。 宋初姀呆在原地,有些迷茫。 和离?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与崔忱和离,但那时她想得是离开崔府过起自由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她眉宇浮起一股烦躁,若是在崔府她还有几天太平日子,若是留在这里,等那位君上充盈后宫之后她便没有一日清净了。 宋初姀将头缓缓靠在软枕上,想着想着便觉得前路一片晦暗。 她实在是不知那位君上为何一直盯着她,就只是因为她倒霉,被那个周将军带到他面前了吗? —— 裴戍一连三日歇在了勤政殿,半步未踏足寝宫。 与他相比,每日准时而来的却是雷打不动的苦药汁。 宋初姀眼睁睁地看着苦药汁从一碗变成了两碗,蜜饯数量却逐日减少。 “左边那个是治风寒的,女郎趁早喝,右边那个是给女郎补身体的,女郎可以酌情喝,却不能不喝。” 小太监照列说完,就立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她喝药。 宋初姀看了看蜜饯又看了看他,沉默不语。 “女郎前几日吃得太猛了,君上说伤身,所以减了一半。” 小太监讪讪,没有说出后半句。 君上当时一边批奏折一边道:“反正她都要给自己生灌了,减一半蜜饯她也喝得下去。” 宋初姀抿唇,勉强接受了蜜饯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这个说法,蹙着眉将两碗药喝了个见底。 小太监喜笑颜开,道:“女郎自从病好之后,喝药都爽利了不少。” “我生病时是什么样子的?”宋初姀问。 小太监暗道自己说错了话,憨憨笑了笑,上前去收药盅。 宋初姀不让,将药盅扣住,又问:“我生病时是什么样子的?” 她确实是记不大清了,却也能想象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一定做了许多的荒唐事。 “这......” “你尽管说就是。”宋初姀给了他一颗安心丸。 小太监松了口气,想了想,道:“女郎生病时也很好,若说实在是哪里不好,便是有些娇气。” “娇气?”宋初姀一怔。 小太监见她没生气,胆子便大了一些,道:“就说喝药这事,若是在女郎生病的时候,一碗药能喝一个时辰,还时常想要趁机将药倒掉。” 为此他没少费心,生怕一个不注意,熬了几个时辰的药就进了花盆。 宋初姀敛眸,问:“除了这些,还有吗?” “还有就是,女郎病时很是粘君上。” 宋初姀睁大眸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扣着药盅的手微微发抖:“你说什么?” “奴才说,女郎病时很粘着君上。别说是三日,就算是三个时辰,女郎都会问一问君上去了哪里。” 他想起什么,又道:“女郎还想让奴才为您将君上的容貌画下来,只可惜奴才不会画画,不然早些画下来,女郎与君上也不会起争执了。” “起争执?” 宋初姀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连忙点头:“君上虽嘴上不说,却是在乎女郎的,这几日因为世家的事情,君上一直抽不开身,将女郎留在这里也——” “世家出了什么事?”宋初姀意识到什么,蹙眉打断他。 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小太监脸一白,连忙跪下。 “世家……世家……” 小太监咬紧牙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初姀神色平静,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问:“是崔家出事了吗?”
第39章 “卢家郎君原本养了个外室, 后来为了与崔家女郎成亲,便将人给逼死了。” “那外室的妹妹一纸御状告到了君上这里,卢家郎君当夜就被下了大狱, 崔卢二家为之求情, 不承想被翻出了很多陈年旧事。” 小太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分毫不差传进宋初姀耳中。 “逼死了?”宋初姀一怔, 低声问:“怎么逼死的?” “喝了落子汤,一尸两命。”小太监一声长叹。 落子汤…又是落子汤…… 她突然想到月娘子,若是她当时没有赶到,月娘子应当也是这外室的下场吧。 明明是那些男子管不住下半身,为何后果总是要让女子承担,就因为那些男人出身世家吗? 宋初姀抓紧袖口, 抿唇道:“那卢家郎君确实该死!” 她曾与那位郎君见过一面,与她同岁, 平日里模样温和, 却不想是这种人。 小太监惊讶抬头, 他本以为女郎会为那些九华巷世家说话,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反应。 松了口气,小太监从地上站起, 讪讪立在一旁。 宋初姀掀起眸子,又问:“被翻出来的是什么样的陈年旧事?” 小太监摇了摇头:“太多了, 奴才也是简单听了一些, 女郎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君上。” 那个外室的事情不过是众多腌臢事中的其中一个, 里面不知还牵扯着多少人命。 其实不用他说, 宋初姀也能猜到几分。 她生于九华巷,长于九华巷, 自然也知道那些人的作派。草菅人命,为富不仁,此等种种,屡见不鲜。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宋初姀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便也不再去想。 宋初姀将药盅交给小太监,问:“我可以出去透透气吗?” “自然是可以的。” 小太监简直是求之不得:“这几日女郎一直待在屋里,奴才都怕把女郎憋坏了。” 他动作飞快将药盅收拾好,又去拉开窗台上的竹帘。 阳光洒进来,照在宋初姀有些苍白的脸上,将她眼睛晃了一下。 御花园是几年前南夏小皇帝耗清国库修缮的,比之之前扩大了几倍,用于他寻欢作乐。 只是没享受几年,大梁的铁骑便踏入建康,小皇帝再也无福消受。 宋初姀立在池塘边看里面成群结队的游鱼,日光照在水上,波光粼粼,彩色鱼尾泛出光芒,很是炫目。 她鬼使神差将手伸进鱼塘里,冰水刺骨,很快就将她手指冰冷得通红。 但她没有离开,静静看着鱼尾掠过她指尖。 她其实很喜欢看鱼在水中游动,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不像周遭那么死气。 出神间,假山后有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不过是个有夫之妇,等后宫人多了,谁还记得她是谁?” 宋初姀抬头,透过假山缝隙,隐约看到是个身着短袄的年轻女子。 “长得美又如何,天底下比她美的女子不知多少,能勾住新帝想必是手段了得。” 宋初姀将脸映在池塘里,看着水中人倒影,心想自己应当是撞破了别人说坏话的场景。 也不知她们口中那人与她们是什么深仇大怨。 “我之前就见过她。” 年轻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那时她还是跟在宋桓身边的黄毛丫头,听说经常出去行善。很受百姓喜爱。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崔忱那个风流浪子?” 她不屑道:“宋家的人都不识好歹,死得活该。如今宋家灰都不剩了,还留下这么个人压在我头上,真是晦气。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让皇弟听淮阴王的,应该直接将她砍了。如今我成了罪奴,若她真得了势,肯定会报复回来。” 宋初姀脸上表情变淡些许,她知道那人是谁了,南夏的长公主,刘玉。 她对这位长公主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她是小皇帝的亲姐姐,在她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得罪过她,更不知她为何会如此针对宋家。 不过没关系,刘家的人都该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初姀将手从池塘里收回,抬眼看向前方通着的小路。 刘玉正与身旁小宫女愤愤不平说着,一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宋初姀。 怀中抱着的木盆险些脱落,刘玉表情一变,心下不由得打鼓。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没有被眼前人听见。 宋初姀目光落在她粗糙的双手上,想来南夏亡国之后这位长公主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淡淡一笑,往一旁退开一步,神色平静道:“长公主要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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