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什么善人,在乱世里活了二十年,也不过就是想让自己过好些。 以前施粥是这样,救下裴戍也是这样,屈身于新君,还是这样。 崔厌抓着玉佩,小声说知道了。 半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但他说知道了,宋初姀就姑且信了。 她见他乖巧,大发善心用指尖小心碰了碰他额头,当作安抚。 荣妪站在门前,神色惊慌:“夫人,外面好像是出事了。” 宋初姀回头,淡淡说知道了。 她走出门,刺眼的阳光照下,在她身上渡了一层流光。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衫,裙摆稍稍起了褶皱,湖绿色的裙摆随着她步伐轻轻摇晃,像是钻出笼子的花蝴蝶。 这是九华巷最寂静的一个清晨,日头照旧在原来的位置升起,街道青石板上的积雪全都化了干净。 禁军将这富贵巷围了个水泄不通,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家勋贵跪了满地,金贵的膝盖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却动都不敢动,只是因膝下青石板上还有尚未凝固的鲜血。 裴戍今日没有带刀,而是换成了一把锋利长剑。剑尖抵在青石板上,温热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下,在剑尖处汇成了一小滩鲜血。 卢家郎君被一剑封喉,尸身倒在地上,双目圆睁,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周遭落针可闻,晏无岁立在裴戍身旁,手持卷宗,将在场众人的一条条罪状罗列出来。 罪行累累,说一句罄竹难书都不为过。 跪在地上的人皆两股战战,仿佛随时都要晕死过去。 念到最后,晏无岁合上卷宗,对裴戍道:“君上 ,世家罪行已全部读完。” 裴戍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沉声道:“这些人的血,当真是脏了本君的剑。” 九华巷世家有几个是干净的,但是恶贯满盈到卢家这个地步,也实属罕见。 卢家众人脸色一片灰败,事到如今,他们都知道,做了那么多恶事,卢家已经是必死无疑。 九华巷的世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崔家又怎么会被留下。 崔老夫人咬牙,突然开口,年迈的声音带着寻常人少有的镇定,道:“君上明鉴,卢氏恶贯满盈,今日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崔家众人反应很快,纷纷附和。 昔日盟友当面落井下石,卢氏众人敢怒不敢言,皆愤怒看向崔家。 九华巷中就属两家挨得最近,交情也最好,如今出了事,倒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裴戍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只觉得这些人一个个都如跳梁小丑一般。 见君上没什么反应,崔老夫人立即提醒道:“崔忱?!” 听到这个名字,裴戍掀起眸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崔七郎。 崔忱闭眸,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崔某府中有一美人儿,今日特来献给君上。” 晏无岁有些鄙夷,目光看向跪在崔忱身后的狐狸眼美人儿身上,嗤笑出声。 庸脂俗粉,殊不知君上最不吃这一套! “哦?”裴戍来了兴趣,笑意却不达眼底:“什么样的美人儿?” 崔忱看向崔府大门的方向,苦涩道:“卿卿,出来吧。” 宋初姀好似平常一样迈出崔府门槛,目光扫过众人,眉宇之间并无波澜。 众多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一忽视,可却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令她极为不自在。 她抬头,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晏无岁在看到宋初姀出现时就脸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裴戍,急道:“君上!” 他简直快要将牙齿都咬碎了,心想姓崔的当真的豁得出去,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献妻。 裴戍看也不看他,对宋初姀道:“过来。” “君上!万万不可!”晏无岁忍不住开口阻止。 这里这么多人,君上直接收了臣妻,以后那些动笔墨的文官不知道要怎么写了! 裴戍扫过晏无岁,冷声道:“你以为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晏无岁愣住:“是君上......” 裴戍不置可否,重新看向宋初姀:“过来,别让本君说第三遍。” 他语气太冷硬,宋初姀微微蹙眉,缓缓走向他。 路过跪在地上的崔忱时,宋初姀脚步微顿,却猝不及防被人拽进怀里。 裴戍手上还带着血迹,捏着她下巴,眸光晦暗道:“这个废物都将你献给本君了,你还看不清他是个什么东西?这种人,有什么好惦记的?” 宋初姀皱眉,被血腥气熏得难受,偏头躲开。 崔忱就在一旁跪着,她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身上。 这一看犹如捅了马蜂窝,裴戍简直要气笑了。 他让她亲眼看到崔忱如何放弃她,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有多窝囊,可不是让她继续惦记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看崔忱! 裴戍眸光转冷,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冷冷道:“你的美人儿,本君笑纳了。” 说完,抱着怀中人大步离去。
第43章 周遭血腥气经久不散, 宋初姀被男人抱着往巷口走,眉头越蹙越深。 冬日暖阳和煦,日光照在她身上驱散周遭寒意, 也让那股血腥气在她周围更加扩散开。 宋初姀对气味很敏感, 下意识向外偏头,试图让自己离远这些难闻的味道。 裴戍目不斜视地抱着人往前走, 余光瞥见她远离的动作时脸色更冷,手下一用力,直接将人颠进怀里。 他刚刚杀了人,衣袍上不可避免溅上血迹,宋初姀被他这么一弄,面色更白, 眸中不禁划过些怨气。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裴戍抿唇, 冷冷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君, 要恨去恨你的崔七郎。” 说完, 也不等她反应,直接将人塞进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内软垫铺得很厚,角落里还放着燃烧的暖炉, 即使他动作并不轻柔,宋初姀却没有半点难受。 裴戍翻身上马, 勒紧缰绳, 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便往皇宫方向走。 车轮碾过街道上陈旧的青石板, 发出哒哒声响, 宋初姀小心翼翼掀开马车车帘,望向马背上的男人。 出了巷子, 日光就完全照在了他身上,玄铁打造的面具在日光下泛起鎏光,有些刺眼。 宋初姀眨了眨酸涩的眸子,又将目光落在他握着缰绳的手上。 那双手称不上好看,却也绝对不难看,握着缰绳时青筋微微凸起,大概是常年握兵器的原因,皮肤有些粗糙。 裴戍的手是什么样子? 时间太久,她竟已经想不起来了。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裴戍腰背微微绷直,余光落在她脸上,却见她正在发呆。 原来不是在看他,是在发呆。 裴戍眸光微冷,打马向前去。 宋初姀想得出神,待回过神来时,却只看到男人行在前方的背影。 她一怔,看了还一会儿没看出什么,于是扒着车窗继续发呆。 九华巷到皇城距离不远,周遭景物变换,宋初姀看得越发出神。 直到马车缓缓停下,裴戍冷着脸将人拉出来,不由分说便带着她往寝殿走。 他步伐快,再加上周身那股血腥气萦绕不散,宋初姀被拽得头晕,忍不住低声道:“能不能先停一下?” 裴戍脚步微顿,扯了扯唇角,步伐依旧,毫不温柔。 宋初姀抓着他袖子的手渐渐松了,低头不再说话,只麻木地跟着他往前。 或许是她想多了。 裴戍早就已经死在建康城外的黄土堆里,尸身都是她亲自为他收殓,怎么可能是这个阴晴不定的君上。 裴戍若是还活着,一定不会这样对她。 宋初姀眨了眨酸涩的眸子,将眼泪憋回去,只觉得心慌得难受。 其实还是害怕的,宋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如今她被崔家当作礼物献给新君,前途未卜,怎么会不怕。 头越发晕,宋初姀走得越来越慢 裴戍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到她,却在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睛时脚步一顿,转身将人抱起。 “你是崔家献给本君的美人儿,有什么资格在本君面前耍脾气?” 他声音冷硬,说出来的话格外刺耳。 宋初姀脸一白,不再说话,只看着远方出神。 寝殿的门被踹开,放在桌案上的崖柏香被寒风吹灭,冷风钻进来,放在角落里的暖炉很快便蒸腾起白气。 裴戍将人放在桌案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她,沉默不语。 他在等她先说话,但宋初姀却不知该说什么。 越是安静就越是心慌,宋初姀一只手向后想要撑住身子,却按进了满是墨汁的砚台上。 砚台被打翻,墨汁流了满桌,也打湿了宋初姀的裙子。 她惊慌抬头,对上裴戍似笑非笑的目光。 “上好的徽墨,价值千金。” 他嗓音淡淡:“怨本君,就故意打翻本君的砚台?” 不是故意的! 被冤枉有些委屈,宋初姀将手伸回来想要解释,但是看到自己一手墨汁,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有些苍白。 裴戍扫了一眼已经乱作一团的书案,锢着她的腰将人按住。 墨汁太多,渗透了裙子,宋初姀睁大眸子,想要挣扎。 裴戍却不给她机会,盯着她,态度恶劣:冷笑:“就回去了一晚上,看到崔忱就走不动道了?” “看清楚了崔忱是个废物没有?有没有对他死心?” 也不知是在和谁较劲,裴戍沉声道:“说,要本君还是要你的崔七郎?” 宋初姀一怔,不再挣扎,脑海中反复都是裴戍当年落在她耳边那句话。 ——宋翘翘,要我还是要你的崔七郎? 见她不低头不语,裴戍神色收殓,脸色臭得要命。 知道墨汁在身上太久不舒服,裴戍冷脸将她从桌案上放下来,对守在门外的小太监道:“去打些水来。” 一直等在门外的小太监也没想到君上竟然这么快就要水,闻言一怔,连忙去准备。 嗒嗒脚步声越来越远,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裴戍有气没地儿撒,垂眸看着她墨发上精致的玉冠,直接将玉冠从她头上扯了下来。 墨发顷刻间散开,遮盖了女子大半张脸。 裴戍将人按在自己胸口,静静等这股郁气散尽。 他想错了,什么让宋翘翘对崔忱失望,她明明就是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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