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嗓音比之前更加沙哑,抓着她的指尖一点一点亲:“翘翘行行好,告诉我吧。” 他模样太可怜,宋初姀有些心软了,轻哼一声,依旧不说话。 裴戍失落低头,紧紧抱着她的腰,埋首在她肩窝。 “姓裴的,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更贪心的了。” 裴戍不否认:“嗯,确实贪心,天下和宋翘翘,我都要。” 他运气好,得到了天下最好的女郎。 宋初姀冷哼一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大方道:“那就告诉你好了。” 裴戍掌心落在她乌发,轻轻揉了揉。 宋初姀凑近他耳边,道:“因为,我喜欢有生命力的东西。” “生命力?” “对,生命力。”宋初姀想到什么,低声道:“九华巷很死板,那条长长的巷子,怎么走都走不完。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看到你脖颈上泛起的青筋,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就算是不救你,你也不会死。” 她偏头,讷讷道:“我喜欢池塘里跳动的鱼,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笋,还有能在石缝里生长的菌。” 她蹭了蹭他下颌,低声道:“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如今才发现,我喜欢看种子出芽,喜欢种菌子。等之后回了建康,我还想要种葡萄。” “裴戍,你觉得这些,有意义吗?” “有。” 裴戍抱着她开口:“宋翘翘,你知道我为什么造反吗?” 宋初姀一怔,却听他道:“十六岁那年,东都饥荒。我所在的村子,路有饿殍,横尸遍野。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少之又少,又经过贪官层层克扣,真发下来的时候,寥寥无几。” “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裴戍轻笑一声:“有一日夜里,我和周问川带着村里几个还有力气的年轻人,冲进县衙,抢了粮仓。” “说来也是可笑,一个小小的县太爷府内粮仓,却已经够我们整个村子吃三个月。” 宋初姀想起了建康城被锁城的那段时间,为了一口粮食,所有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菜人、易子而食…… 她打了个寒战,抓着男人肩头的手微微发抖。 “所以,宋翘翘,不要妄自菲薄。” “明日会有一战,等邺城安稳,我带你回建康,种葡萄。” —— 裴戍天不亮就离开了,他们要赶在天光破晓之前抵达邺城城外。 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如长龙般的士兵手持火把,步伐整齐,如同黑云压境一般抵达邺城城外。 旌旗烈烈,裴戍骑在马上,手中长刀出鞘,直指站在城门上的邺城太守陈长川。 这并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曾经许多次,他们在战场上遥遥相望,巴不得对方先死。 从某种意义来说,裴戍对陈长川这个人是十分不屑一顾的。 如果不是李奉突然倒戈,单凭一个小小的邺城根本跳不了那么久,如今早就已经是大梁的囊中之物。 如今李奉已死,陈长川困守孤城二十日,难不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吗? 陈长川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大梁士兵,扯了扯唇角,拱手道:“听闻谢小将军谢琼也在此处,说起来也是故友,还望众位替陈某问声好。” 萧子骋皱眉,心中有些奇怪,低声道:“谢琼在这里的事情,他是如何知道的?他们还是故友?” 冯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从得知。 萧子骋蹙眉,看向裴戍 裴戍表情不变,一抬手,冷声道:“攻城!”
第68章 春三月, 邺城城外野草茂盛,朔风一吹,膝盖高的杂草随风摇摆, 原已是仲春时节。 天光破晓, 河水滚滚而下,向东而去。 宋初姀隔着长河望向对岸, 对岸广袤,一望无际,过了此河再往北走数十里,就能看到古老的邺城城墙。 河对岸接连送回伤员,从那些人口中得知,这一战打得很吃力。 伤员越来越多, 营寨的气氛也不知不觉变得沉重起来。白日里她无暇顾及菜园,专心留在医帐之中帮冯娇, 每每入夜便觉得心慌不已, 脸色也越来跨越差。 她忧心忡忡望着对岸, 闷声道:“已经一天一夜了,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不是说攻打邺城如同探囊取物吗,为什么这么久一点, 消息都没有?” “君上他们不会有事的。”冯娇在一旁宽慰:“君上刚到邺城的时候,第一战打了足足有五天, 最终还不是大捷归来。” 宋初姀神情闪过一丝焦色:“可是听说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 知道她放心不下, 冯娇将她歪了的玉冠扶好,提高声音:“娘子要是不信我, 可以问问晏大人, 他随君上出生入死的时间比我久,自然也比我了解。” 闻言, 宋初姀下意识看向蹲在河边洗手的晏无岁。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晏无岁动作一僵,当即将身板挺得笔直,又摆出一副文人做派。 “晏大人?”冯娇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说些好听的话。 晏无岁神情板正,拱了拱手,正要说话,却听宋初姀开口:“算了。” 她转身往回走,乌发随着步伐微荡:“他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晏无岁:....... 一口气当即堵在胸口,晏无岁一脸菜色,险些要被气倒。 什么叫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晏无岁怎么说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就说不出好听的话! 又是一日,日出东方,半个穹顶都被染成金黄色,宋初姀额头抵靠在帐中一角,眼下泛起淡淡的青黑。 她已经两日没有睡好觉,每次刚一睡着,耳边就好似有兵戈之声,吵得她有些心慌。 天色越来越亮,外面声音逐渐吵闹起来。 宋初姀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听到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娘子!”冯娇急匆匆跑进来,当即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跑。 “回来了!。” 她说话气喘吁吁,飞快将事情概括下来:“邺城已破,我军伤亡有些惨重。” 宋初姀一怔,连忙跟着她往外走:“那裴戍他......” “君上没事,是谢小将军和萧子骋!” 冯娇吞了口口水:“君上与兄长都还在邺城,萧子骋自己一人单枪匹马回来,正好撞见出门的谢小将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竟直接打起来了!” “什么?” —— 正是春风和煦,草长莺飞,营寨两侧的迎春花开的茂盛,一片暖黄。仿佛是预知了战争结束,那些迎春开得比昨日更盛,风一吹便左右摇晃,好似在庆祝。 营寨前的空地上,刀剑相撞的声音划破长空。 战马立在一旁,萧子骋疯了一样挥刀往谢琼身上砍。 他动作迅速,每一刀都往谢琼身上要害砍。谢琼避之不及,只要抽出腰间长剑挡回去。 刀剑相撞发出长久嗡鸣,萧子骋目光凌厉,当即再次出招。 谢琼目光沉沉,手腕一转,不耐烦挡回去,怒道:“你疯了?” 萧子骋冷笑,用力往谢琼长剑上一砍,长刀脱手,连带着长剑一同飞了出去。 手腕被震得发麻,谢琼脸色难看,一回头,却见萧子骋赤手空拳冲了过来。 “不自量力!” 谢家一百年前便是武将世家,萧子骋一个半路出家的武将根本就不是谢琼的对手,几招之后,就被谢琼按在了地上。 谢琼膝盖抵在萧子骋背上,一只手按在他后勃颈,神情冷漠:“萧将军这是何意?” “你自己不知道?”萧子骋趴在地上,想要挣扎,却被按得动弹不得。 他目光阴鸷,冷笑:“我确实打不过你,但是我看不起你!” 谢琼眉心一跳,抵在他后腰处的膝盖更加用力。 萧子骋闷哼一声,半张脸埋在土里,咬牙道:“不愧是南夏的走狗!身在大梁,却不忘给你南夏故交传递消息!” “你说什么?”谢琼脸色难看,一把将萧子骋拽起来,“说清楚,不然杀了你!” “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萧子骋扯了扯嘴角:“装什么无辜!陈长川对我们的行军布阵了如指掌,不是你给他的还能是谁?” 谢琼眸光一沉:“你凭什么说是我,我谢琼从来不做这种下作之事!” “你与陈长川是故交,他甚至知道你就在营寨,你还说与他没有联系?” “前段时间,你每日不知所踪,天一亮就出去,入夜才归!邺城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因为你,损失我大梁多少好男儿!” 萧子骋说着,眼眶一红,猛地捶打在地:“里面有多少人,原本可以好好地随我们回建康,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如今只能——” 他呼吸急促,有些说不下去。顶着一脸的血与泥,满眼血丝。 连续两日浴血奋战,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如今受制于人,显得格外狼狈。 “南夏昏庸,民不聊生,你们这些人,只知道维护你们的昏君,从来不会管百姓死活!” “我们这些人?”谢琼笑意不达眼底:“是陈长川与你说的?” “你管是谁说的?”萧子骋呼吸不畅,额头爆出青筋:“你这种人,不得好死!” “蠢货!”谢琼将人松开,缓缓起身。 萧子骋用尽最后力气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 他身上的甲胄几乎要被鲜血染透,足以见得这两日是怎样的血战。 在行军布阵被陈长川了如指掌的情况下耗了两日方才破城,其中困难可想而知。 捡起地上的剑,谢琼走到萧子骋身边,提剑对准他胸口。 萧子骋眼前模糊,想要躲开,但是刚一动,便觉得胳膊一麻,重新栽了回去。 他对上谢琼冷漠的视线,缓缓闭上眸子。 谢琼:“你不怕死?” 萧子骋扯了扯唇角,下意识摸到怀中的牛皮包,不屑地对她竖起中指。 谢琼神色更冷,当即提剑刺向他胸口。 “谢琼!!!”宋初姀看到这一幕,险些被吓疯了。 谢琼头也未抬,一剑刺进萧子骋肩头。 “陈长川呢?”她问。 “事到如今,谢小将军还在关心你的旧友?”萧子骋睁眼,忍着肩膀的疼冷嘲热讽:“跑了,能在重重包围之下跑了,谢将军功不可没!” 话音刚落,营寨便冲出许多将士将谢琼团团围住。 谢琼:“往哪个方向跑了?” 萧子骋冷冷看着她,指尖一动,指了指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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