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指尖微微有些颤。 她轻轻打开字条,里面只有一行字,是她熟悉的那十分好看的字体: “万姓皆苦,生民涂炭,拼力一为而已。沈三,你我皆非圣贤,孰能无过。做人但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临别无他,与君共勉。” 字体飘逸间透着几分凝重,想来他写的时候,大约也是斟酌了许久,才落下这短短一行。 沈胭娇鼻尖微微一酸,哼了一声。 这才想到,他来给自己辞行时,那谆谆告诫的几句。 “真比我爹还事多,” 沈胭娇轻嗔一声,默默将字条小心收起,“用他管我——” 玉林在一旁抿嘴一笑。 此时,屋里出了沈胭娇和玉林外,也只有秋雨和宋嬷嬷两个心腹。 沈胭娇和三人飞快落定了接下来的安排。 她要配合顾南章的意思,要真当他去了,在这府里为他举丧等一切事宜,麻痹太子一派。 等几人商议好,沈胭娇揉了揉眼睛,转瞬间双眸便泪水盈盈,眼眶都是红的了,看得秋雨都是一怔。 “顾郎——” 沈胭娇走出房门,一声哀哭,便踉跄奔向钱氏正房那边。 跟着的玉林和秋雨,都是一脸悲戚难以自已的神色,跟在沈胭娇身边带着哭腔一直劝着自家少夫人:“少夫人慢着些……” 整个英国公府得到信后,已经是阖府上下一片悲声。 钱氏在正房里早已急昏过去。 被嬷嬷一顿掐人中掐醒后,便是放声大哭:她是真伤心。 这继子虽与她不怎么亲近,可到底记在她名下这些年了……虽不亲,做事也对她阳奉阴违的,可到底也比这府里之前的世子强多了,甚至比那两个庶子也是好多一些。 就这么一个想日后靠着的人,却连个子女都还无,又才中了状元……这说没就没了,谁能受得住? 沈胭娇过来时,钱氏早已哭成了泪人了。 见了沈胭娇,钱氏越发哭得要昏过去。 两人抱头哭了一会儿,钱氏已经哭累得连气都像是懒得喘了。 “你也是个没福的,” 钱氏看着沈胭娇道,“世子那里的苏氏是那般,如今你沈氏也是这般——可怜国公爷是造了什么孽,说没便没了两个儿子——” 世子死也就死了罢,可惜了四郎这状元郎啊。 “我……我也不活了……” 沈胭娇抽抽搭搭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魏夫人带着兰宝儿,还有英国公那两位妾室进来时,正听到沈胭娇悲悲切切的这话。 兰宝儿皱眉拿帕子轻轻在自己眼睛上点了点,她才不悲切,她甚至都还没见过顾南章…… 死了便死了,日后求六王爷那边的人,将她重新送了别家公子也就是了。 “夫人节哀,” 英国公身边一个姨娘假惺惺道,“四少爷是为了公事,朝廷必定体恤的——夫人也保重身子,必定人死不能复生呐——” 世子死了,记在夫人钱氏名下的顾南章也死了。 如今这府里,便只有她们两个姨娘所生的庶子了,她们心里那点幸灾乐祸,可不敢透露出来。 “哭有什么用,” 魏夫人心里也满意,可也不好透出来,只看着钱氏,“这人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得了大福的——你看这折寿了不是?” 钱氏怒视魏夫人,哭得通红得眼死死盯着魏夫人,几乎要失去理智发狂的样子。 魏夫人心里有点胆怯,她还是收起了脸上的得意之色,板着脸道:“你是这国公府的夫人,出了这等大事,你不好好打点丧仪,如何就在这里哭哭啼啼了?一会儿朝廷的人过来抚恤,你莫非就这么个样子过去见人?” 这丧事的料理,她可不和钱氏争,晦气。 钱氏咬牙站起了身。 魏夫人这话说的不错,可想到这丧事都要办了,国公爷竟还不被放回府里,越发心里寒凉。 只是这时,她也不能叫外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只能强撑起精神来,开始操持这丧事。 世子夫人也过来帮衬钱氏一起操持这事,看到一脸哀痛的沈胭娇时,世子夫人也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 次日傍晚,朝中有车马将棺柩送回了英国公府。 此时英国公府上也已经开始举丧。 沈胭娇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一定要看一眼棺材里的人。 那官家的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将棺柩打开。 看到里面的人被刀剑弄得模糊的身体,和那恶臭的味道,沈胭娇差一点呕出来。 却强忍着过去看了,而后哭着一头撞向棺柩:“是顾郎,顾郎——” 两旁的人慌忙拉住她。 秋雨和宋嬷嬷等人也都一脸悲痛搀扶住了几乎要站不住的沈胭娇。 沈府那边,沈晏松等人都急急赶了过来吊唁。 “阿姐,”沈晏柳眼睛发红,眼神有点吓人,“你可要爱惜了自己的身子——” 他话没说完,却看到沈胭娇飞快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沈晏柳略一怔,继而眼光闪了闪,冲沈胭娇微不可查点了点头,示意他看到了阿姐的眼神。 虽不懂阿姐是何意,可众目睽睽下,他明白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晏松去吊唁的时候,沈晏柳则走到了沈胭娇面前。 姐弟两人对视,都是一脸悲戚。 “阿姐,节哀。” 沈晏柳悲恸道,“姐夫他也是一心为公——” 沈胭娇又哭了起来。 沈晏柳见那边一个官家礼部行走打扮的人,从这边转过了视线,便飞快小声道:“如何?” “别和任何人提起,我们无事。” 沈胭娇飞快小声说了一句,又哀哀痛哭起来。 沈晏柳眼光遽然一闪。 他瞬间明白了阿姐的意思。 同时阿姐也是让他嘴严一点,且不可跟任何人提起……那便是要暂时连沈家人也都瞒着了。 看着一脸哀痛的才吊唁过来的沈晏松,阿柳默默揉了一下眼,他眼睛便更红了。 既然阿姐让瞒着,那就先谁也不能说,连嫡兄这边,也先瞒了吧。 几天丧事办下来,沈胭娇累的身心俱疲。 钱氏则直接累病了,这次是真病。 沈胭娇是重孝在身,便除了早晚去钱氏那边问安侍疾,便是在辰石院闭门不出。 那魏夫人大约是嫌晦气,连她去东跨院问安都省了。 兰宝儿则是找了一个要侍奉魏夫人的借口,也宿在东跨院那边不回辰石院。毕竟辰石院一片哀戚,又有丧孝,她也是觉得晦气。 沈胭娇正好没了魏夫人她们的搅扰,好好歇了几天。 由于怕太子那边有心人的盯梢,沈胭娇之前便让沈晏柳,以及苏青官他们,没事不要靠近国公府。 免得令有心人心生疑窦。 倒是得了她吩咐的宋嬷嬷等人,这几日想尽办法,从英国公府里的下人嘴里,了解了一些京城里的情形。 “听闻那大佛寺里的香火,这一段有些冷了,” 宋嬷嬷小声笑道,“都说状元娘子许了那般的誓愿,佛祖尚且不能保人平安——” 沈胭娇:“……”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真真无心连累了人家佛寺的香火。 “咱们府上的事情,如今在京里都成了话本里的谈资了,” 宋嬷嬷小声又道,“天子赐婚、佛前许愿,高中状元,如今又状元殒身——一桩桩一件件的,百姓都在感慨。” 沈胭娇无语笑了笑。 她也管不住世人的嘴,且这些事确实有些离谱。 “如今京里可多了灾民?” 沈胭娇也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并没有,” 宋嬷嬷小声道,“先前姑娘说这个,我也特意留了心,问了不少人,都说并没见过什么泗州来的灾民……倒是说多了一些流民,都是京郊没了田地的庄户人——” 土地兼并严重,尤其京郊一带,更是重灾区。许多农户没了地耕种,要么成了佃户,要么进京里来想寻个糊口的活计。 沈胭娇眸色动了动。 泗州灾民没过来,那显然是赈银悄悄已经到了那边,灾民得到了安置,只是压着消息还没传往京城。 那便表明顾南章的计策应是奏了效。 一直悬着的心她也暗暗放松了一点。 “还有一桩事,” 宋嬷嬷想到了什么,忙小声道,“姑娘说怪也不怪,如今京里街巷间,还流传着一件事——” “何事?”沈胭娇抬眼看向她。 宋嬷嬷悄声道:“说是六王爷身边有个宠妾,那宠妾生辰八字里带着凤命呢——说着指的像是那魏雨桐。” 沈胭娇十分诧异:“当真?” 这流言是如何传出的? 这流言乍一听是好话,可实则是带着杀意。 六王爷一个王爷,宠幸一个有凤命的女人……居心叵测。六王爷一旦得知,岂敢留她? 太子都不敢要。 这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必定是查出了魏雨桐生辰八字……可魏夫人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传这些…… 顾南章?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 这人其实心狠手辣她也是知道的,为了维护英国公府的安稳,临行之前他布下这个局,也是寻常。 沈胭娇不动声色,自然也不会跟宋嬷嬷说出自己的猜测。 眼下若是魏夫人那边不生事端,安安稳稳过了这一段也便罢了。若是魏夫人再想翻天,她手段也不会比顾南章逊色。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丧事过后,魏夫人再一次开始对钱氏发难。 这个时候,英国公不在府,顾南章又意外身死,魏夫人几乎是肆无忌惮了。 钱氏本来就病着,居心叵测的魏夫人,借这病替钱氏请了医师,钱氏的病却并不见好,甚至还有加重的意思。 沈胭娇暗中提点钱氏,又叫人暗中将魏夫人给钱氏的药拿出去查了,果然是一种慢性的毒。 “母亲是想死在她手里么?” 一次过来侍疾的时候,趁着房里没人,沈胭娇问了钱氏一句。 钱氏早就吓的脸色煞白:“我……我不想死——” 可她也斗不过那魏夫人啊。 “我若说,我能救母亲,” 沈胭娇静静道,“母亲是听我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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