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表妹已经够了,若是再来一个,她只怕是招架不住。宋随虽救过她的命,她却不想卷入这些是非。 莫春羽虽在外头赶马,却注意着里头的情景,听到这里立刻解释道:“梁小姐,我家大人没有什么表妹,这回是公事。” 盈双也在外头坐着,闻言皱眉:“没有表妹?可刘小姐不就是么。” 还是个挺厉害的表妹,明里暗里地挤兑她家小姐。 莫春羽反驳:“那怎么能算。” “你觉得不算,未必人家也是这么想。” 人家这个便宜表妹可是当得不亦乐乎呢。 莫春羽平日里五大三粗一人,嘴笨得很,被盈双一句话就顶得没话接了。 “得,姐,你是我姐,咱不说这件事了成么?” 盈双哼了一声,“那你得让你们大人的表妹们离我家小姐远些。” 莫春羽哪里敢去指使宋随做事,只小声喊着姑奶奶,叫盈双别说了。 盈双见他那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十分鄙夷,也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听到是公事,梁雁暗自松下一口气,很快应下,“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你想约在我家还是外面?” 找她帮忙,便是不想太多人知道,宋随道:“约在外面,最好隐蔽些。” “行,一会儿回了府,我便让人去送帖子,只是”,说到这里,梁雁顿了顿,忽然又面露难色,“我今日只算与她打了个照面,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会来赴我的约么?” “你叫人给她送个帖子,就当是普通女儿家之间的邀请。只让送帖子的人与她提一句与她姐姐的事有关即可。” 梁雁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未曾写过邀请女眷的帖子,开始思考这帖子怎么写。 思绪间,外头传来盈双雀跃激动的声音:“小姐小姐,下雪啦!” 盈双拉开车帘子,钻进来半个脑袋,有雪花顺着她打开的帘子飘进来。 “下雪了!”梁雁往前伸手,主仆俩默契地拉上,莫春羽也拉停了马车。 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人便相携着下了车,站在大街上手拉着手,仰头转起圈来。 “这儿每年都下雪吗?” 梁雁言语兴奋,脸上挂上热烈的笑容。 不过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雪而已,她却乐得不成样子。 莫春羽坐在车前的横木上,被她的笑声感染着,也兴奋大声道:“上京年年都下雪的,梁小姐要是喜欢,以后每年冬天都可以看见。” 入了夜,冬夜里又寒凉,是以街道上并没有人。只有街道两边的灯笼孤零零地挂着,随着风雪一点一点飘摇,在地上落下昏黄寂寥的影子。 但有那两人的欢声笑语点缀着,这景象倒是不显得凄凉。 梁雁要下去玩雪,车上那两人便只能等着。 纷纷扬扬的一片雪中,雪地里的姑娘眉眼纯澈,笑意融融。 雪花一片片下旋着飞落,有的落在她肩头,有的落在她发间,有的点缀在她的眉毛上。 她摇摇头,将那些碎雪抖落下来,又蹲下身掬起雪砸在盈双身上。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宋随伸手拉开车帘看着,暗自腹诽了一句麻烦,眼里带着点嫌弃,唇角却不自觉勾起。 他似乎也有许久未曾好好赏过一场雪了。 可当目光不期然间与莫春羽对上时,他唇角一抽,脸上的表情蓦地冷下来。 这变脸的速度,险些叫人以为方才是见鬼了。 莫春羽好似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摸摸鼻子凑近道:“我没看错吧?大人你方才好像在笑。” 跟着宋随这么久,就没见他脸上有过什么特别的表情,整日里一副沉眉冷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今日真是稀奇了,他竟还能从他脸上找着一丝笑意。 莫春羽话音刚落,那张脸还没凑近,迎面砸来一道摇摇晃晃的黑影。 “唰”的一声,他被宋随突然放下的车帘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 他吃痛捂住,又听宋随没有分毫感情的声音:“玩够了就赶紧叫她上来。” “大人,今夜左右也无事,不如就让她们再玩一会。” 宋随的声音冷过外头的飘雪,“莫春羽,你最近对她很是上心?” 隔着帘子,他虽看不见宋随的表情,但听他这声便知道自己又惹了他不快。 莫春羽心里依旧记着那日在梁雁房门外听到的她维护宋随的话,想到他们三人冒认人家救命恩人身份,在梁府白吃白喝的事情,心中那一抹愧疚也愈发深了。 于是犹豫再三,在明知会惹恼宋随的情况下,依旧开了口:“属下多嘴两句,您别不爱听。梁小姐她是个好人,人长得好看,性子温温柔柔的,心地也善良,时常关照您,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想着您,旁人说您坏话时也护着您,您这样……” 宋随拉开了车帘,眉尾挂上一片雪花,更显容貌冷凝,神情冰滞。 莫春羽顿了顿,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不敢看他,继续开口:“您这样不好,若是您实在不喜欢她,不如我们早些找范家的人问清楚,看看这梁宅中能找到什么线索,也好早日搬出去,不再叨扰。” 宋随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唇角竟扯出道弧度来。 见他这样,莫春羽后背忽地升起股冷意,顿感大事不妙。 雪夜之下,街边的融融灯光衬得眼前人好似一尊玉面修罗,那人缓缓松下唇角,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想认她当主子,现在就滚。”
第19章 宋随说完这一句,那帘子又‘唰’地一下打下来,简直劈头盖脸。 莫春羽摸了摸脸,重新捞起缰绳,长长吸了口气才朝下头那两人道:“梁小姐,盈双姑娘,夜深了,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梁雁在雪里回过头,脸上的笑意还未收起,更显冰肌玉骨,姿容胜雪。 她拍拍手道:“也对,我还得回去给范姑娘写帖子。” 于是又拉着盈双回了马车。 她一句推辞都无,如此通情达理,为宋随考虑。 这让莫春羽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后半程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梁府。 马车到了梁府后,梁雁便看见碧流在门口等着。 碧流见她回来了,先是看了一眼驾着马车的莫春羽,神色凝了凝,而后才迎上来。 碧流上前,拉着梁雁的手往里走,“小姐,不是说老爷去接您么,怎么是他们去?若早知道是这样不如与我传个话,我就带车夫去接了。” 三人并排着往里,梁雁解释道:“你别多想,爹爹突然有点事,才托宋大哥回来的时候捎上我的。” “往后还是让我们去接吧,您还未出阁,虽是同路,但坐宋大人的马车总归是不太好的。” 梁雁很快应下:“也成。” 宋随从马车上一只脚迈下来,衣袖间跟着滚落下一根银钗,就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拾起,钗子是芙蓉花的花样,下头缀着流苏。 是梁雁的钗子。 他开口想要将人叫住,只是片刻的功夫,她早已携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热热闹闹地往里走了。 这么晚了,为了支簪子追到她院子里似乎不太妥当,他在原地默了片刻,于是只能随手塞进袖子里。 “大人,我怎么看梁府的丫头不大待见你呢?” 莫春羽是个不记事儿的,虽然方才被宋随凶了两句,但转头便抛在脑后,又不正经起来。 他将马车绳递给了一旁的护卫,小跑着到他跟前,一副十分欠揍的模样。 宋随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口,提步往里走,不想与他多话,“你以为她不待见我,便能待见你?” “我……应当还好吧,盈双今日还给我吃糕点了呢。” 他觉得比起他家大人,他在梁府的人缘应当是要好不少的。 说话间,莫春羽揉了揉肚子,说起来还真又有些饿了。 梁雁主仆三人回院子的路上,盈双想起什么,便同梁雁说:“对了小姐,昨夜你说让我吩咐后厨送些糕点给宋大人。那糕点昨日做好了,但我看他屋子熄了灯烛便没叫人送。然后本想今日送过去,又怕隔夜的吃了不好。” 梁雁用脚踩着地上积起的薄雪,很是开心,“所以你把糕点丢了吗?” “怎么可能,奴婢可是过过苦日子的。心想着不能浪费,早间碰上莫侍卫,便给他吃了。” 碧流担忧道:“不会吃坏肚子吧。” 梁雁抬起头来,拍拍碧流的肩宽慰:“莫侍卫看着五大三粗的,应当不要紧的。” 盈双立刻应道:“我觉着也是!” 几人说说笑笑,又在院子里玩了会雪,这才进屋去休息。 回了屋子,梁雁便立刻叫了碧流备好笔墨,开始给范冬莲写帖子。 这是宋随主动托梁雁做的第一件事,她十分慎重,下笔前思索再三,写废了四五张纸才将邀她出门的帖子写好。 帖子写完,梁雁吩咐碧流明日去送,又叮嘱了她一番叫她不要忘了送上帖子的时候多提一句,这才放心去休息了。 夜渐静谧悄然,雪落无声,缓缓落在西院屋檐上。 宋随立在廊下,抬眼看着院中纷扬洒落的白色雪花,神色冷漠寂然。 他与韩明,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四年前他与韩明同次科考及第后被分去翰林院当差,两人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同僚经历。不过他看韩明不顺眼,韩明也不爱他冷沉决然的性子,两人不大对付。 两年后宋随调任大理寺,而韩明则继续呆在了翰林院,揽起了无人问津的地志修撰的活计。 从那之后,除了上朝时偶尔打个照面,两人私下也再未见过。 今日瞧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讨人嫌的模样。 宋随一只手垂落在身侧,袖角往下的位置,隐约可见里头露出来一小块白色的玉质。 这样的下雪天,他手里不端手炉,反倒捏了块玉佩。 玉佩冰冷,比外头这扑扑簌簌的雪还要更冷。 他紧紧攥着那玉佩,冰澈冷凝的瞳心掠过沉沉的杀气。 仿佛也只有这样直白的冷意才能叫他清醒。 梅花树下,凝着薄冰的水渠里,忽有一尾鱼破开冰面,跃了出来。 哗啦水响在院子里荡开,宋随缓步走入庭中,视线落在水渠上。 鱼儿破开水面后又躺了回去,水面上的薄冰裂开,渐渐下沉,最后沉入水底,好似不曾出现过一般。 他垂下眼,水里映着他冰冷的面容,他冷笑一声:“愚蠢,你便是破了这冰又如何,只要雪还在下,它便会继续结起来。” 这种时候,你便该安安静静呆着,积蓄力量,以待春暖花开日才是。 里头的鱼不理会他,摇着尾巴,甩出来一片水花,溅在他下巴上。 水花清凌凌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叫他想起梁雁靠近时,头上那只银步摇簌簌而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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