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默念,只希望它别瞎了眼往什么河里崖边冲撞才好。 不过老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梁雁心中挣扎了一瞬,还是准备找些法子自救。 马匹收了惊吓,一时半会冷静不下来,她只能尽力去稳住它。 她尝试着稍微坐起一些,不再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马匹上,而是随着它跑动的方向去改变摆动身体。 尽量让自己的重量分布在它的两侧,以此保持平衡。 这法子似乎的确有用,梁雁明显感觉到身下的马渐渐地不那么狂躁了。 但此时她已经进了密林,且跑出去很远,四周是光秃空荡的高树枯枝。 枝桠上栖息着一丛丛乌鸦,在她跑马而过时,鸦群挣翅而起,发出刺耳的粗劣嘶哑声。 落在耳边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这样的情景下,不可能有人来救她。 她攥紧了缰绳,安慰自己,这马只是被吓着了,只要自己稳住身子,不掉下去,一定能等到它力竭的时候。 到时候温静娴一定会派人来找她。 马带着她又跑了一阵。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一道道惊起的嘈杂纷乱的声音里。 忽有一道强劲有力的马蹄声破雾而出。 像是白雾弥漫的雾气森林前,突然有人点灯照亮前路,疾风骏马,朝她而来。 她虽知道这林中不可能会有其他人,但当这道马蹄声直直落在耳边时,她的心跳还是渐渐乱了。 “梁雁。” 宋随的声音破风而来,她艰难地抬头。 冷风压着她的脖颈往下,她连睁眼都有些吃力。 却见冬日明暖的日光倾泻而下,落在他肩头。 而他朝她伸手,一字一句,“把手给我。” 她无端想起多年前落水的时候。 河底冰冷,没有一丝光。 水流压过胸腔时,仿佛身体的每一丝力气都被冲走,可神智却还清醒着。 于是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坠落,无能为力。 就如同今日,她只能双手麻木地勾着缰绳,任冷风拍过自己的背脊,依旧无能为力。 好在,宋随又来了。 日光温暖,是淡金色的。 他的手心也聚了光,梁雁伸手覆上去。 她那乱糟糟的心跳声,好似也跟着顿了一拍。 宋随半松着缰绳,拉起梁雁的右手。 她被这力道带着一跃而起,腰侧微紧,紧接着便稳稳落在了宋随的马背上。 他复而继续拉起缰绳,调转马头,于是她便被虚虚地拢在他怀里。 身下的马匹迈着蹄子缓行,那节律虽慢,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带着她单薄的身子前后摆动。 “不会骑马,来什么马场?” 他看着梁雁头上随着马蹄上下颤动的珠花,声音带上几分嫌弃。 她此时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倒是没注意他的阴阳怪气,只半侧过脸弱弱地回了句:“也没有谁生来就是会骑马的。” 她本来就生的白,此时半张脸迎着日光,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吓,看着倒是没了平日里的好气色,更显苍白易碎。 不知是否是错觉,总感觉她眼尾泛着红,好似哭了一场,却又没见着眼泪。 也是,她这般不稳沉的性子,碰上这样的事,哭个鼻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可惜没叫他瞧见。 宋随空出一只手来,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硬生生转了过去,淡声道:“看路。” 梁雁下意识反驳道:“我又不骑马,为什么要我看路?” 话音才落,空置在马背上的手心被塞进来一条缰绳。 她疑惑地回头,宋随垂眸扫她一眼:“现在你骑。” 一如既往地寡言。 可怕的是,她竟渐渐有些习惯。 她覆手抓稳缰绳,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知道了,你其实是想教我,但是不好意思说。” 他真是懒得与她搭话,冷嗤一声:“缰绳都没握对,难怪那马不听你使唤。” 马匹虽是谢天佑吓跑的,但梁雁的确是不会骑马。 此时也没给自己找理由,反倒算得上几分虚心求教,“那宋大哥,这缰绳我该如何握?” 宋随每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脸色都不太好看。 几次三番想叫她改了称呼,可若是这么刻意提出来,倒是显得他十分在意。 那便更奇怪了。 于是每每听她这么喊时,他只能闭眼蒙心,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可这会在马背上,两人靠得这般近。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听得实实在在,真真切切。 那句甜软的‘宋大哥’,落在耳边,像是撒娇一般。 他微不可闻地皱眉,稍往后仰了仰。 接着放缓了马速,将左右缰绳扯开,握着梁雁的手套了上去。 “缰绳自无名指和小指间自下而上穿出,握于拳心”,他仿若例行公事一般生硬地摆弄着她的手,“拇指轻压于上。” 可日光落在他背后,却分明可见他双耳透着光,泛起薄红。 今日明明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大可以拉着她快马加鞭出了林子,将她送出去。 而不是昏了头一般,在这儿陪她一块骑马。 他暗自压下心里那一股子别扭的异样,与梁雁一块赶着马往外走。 回去的这一段路,因着是梁雁握着缰绳在驾马,所以慢了许多。 她倒也得了几分趣,全然忘了方才自己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拉着缰绳有模有样地骑起马来。 她这般不记事儿的性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临近密林的出口处,梁雁瞧见那里摆了几块石头挡着。 原是马场的人堆置在那里防着人不小心闯入的。 只是梁雁方才被那疯马带着,路过这石块时,似乎是直接被它翻越了过去。 她这才远远瞧见,想着凭自己的马术,现下定然是翻不过了,于是用手肘往后怼了怼,“宋大哥,前面有障物,要不还是你来骑吧。” 他看了那石块一眼,七七八八地堆在一处,若是直接这么冲上去,定会弄得人仰马翻。 但便是如此,他也没去接她的缰绳,反而好整以暇地看向梁雁,缓缓道:“自己想办法。”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从他的声音里隐隐听出了些类似兴奋,或是像看好戏一般的姿态。 可明明他们俩在一匹马上啊。 她虽早就知道,如今的宋随与从前大不相同,不温柔,不慈善,有时甚至还不好说话。 但每次有这种认识时,她始终安慰自己。 一个人再即使性子变化再大,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以前的影子。 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本质是个良善的。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莫名有些心慌。 眼见着离入口处越来越近了,梁雁急道:“可是这个你方才没教过我。” 身后那人依旧不理她。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等她绊了马之后撇下她自己跑了。 眼见着离那石块愈发近了,她忍不住出声喊道:“宋随!你别玩了,要出人命的!” 他终于慢悠悠开了口:“抬头,身体前倾。” 梁雁一一照做,此时马的轨迹有些左偏,她接着问:“然后呢?” “左腿下压,往右拉绳。” 耳边风声阵阵,骏马嘶鸣,前腿高抬,梁雁也被颠着起了身,直直落入后背的胸膛里。 她急着宋随方才说的要领,借着落在他胸膛上的力又坐了起来,稳稳将马勒住。 这时马匹已然越过了石堆,稳稳停在入口处。 两人也已成功从密林出来了,她兴奋地往回望,发髻顶在他下巴上。 “宋大哥,我们出来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宋随往边侧偏了偏头,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有事便是‘宋大哥’,无事便是‘宋随’,她这般翻脸如翻书的本领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说起来,直呼他名姓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刑狱里那些人。 一见了他便是“宋随,你不得好死”,或是“宋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只不过那些人,再也没机会在他面前叫喊了。 “我知道你方才是想借这几个石块做障物,锻炼我的马术,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宋随一番苦心,她为她方才恶意揣测救命恩人的行为而感到羞愧。 他闻言轻笑,看向红着脸与她解释的梁雁。 折腾一遭,早间绾好的发髻早已松散,有两缕顺着鬓边,松松地垂散下来。 风一吹,带着向耳后,撩在他下巴上,痒痒的。 他又侧过脸,那一缕头发丝才没再绕上来。 她倒是没误会他,他方才的确是想捉弄她。 只是没想到她还算是聪明,这么险急的关头,倒是叫她闯过去了。 马场那边有人正骑着马过来。 “下去。” “啊?”梁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宋随一把拎了下去。 双脚落在地面上,她还有些发晕。 “自己回马场,别同人说见过我。” 说完这一句,他便扬鞭离去,只留下梁雁一人站在原地。 宋随今日穿着常服,又出现在这冷僻的城郊马场,应该是出来办事的,恰好碰见她有难,便出手相救了。 梁雁自我安慰道,他办的事情应当是有些隐秘的,不然应当不会把自己丢在这。 虽然这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罢了,看在他救了自己两回的份上,她便不再去计较此前的不快了。 只是方才下马时,余光间好似看见他胸口的布料不知被什么东西勾起了丝。 那个位置,该不会是自己脑袋上的钗子勾破的吧? 他日日在外奔走,想必是没功夫去注意这些的。 思及此,她扶了扶发髻上快要垂落的珠花。 心想,今日他又救了自己,要不给他做件新衣服聊表谢意吧。 她是个不记仇的,全然忘了前几日两人还在闹不愉快,如今又满心满眼地想要好好报答他了。 出神间,身后有人唤她,她随即回过头,只见温静娴和几个马场的伙计骑着马过来了。 温静娴见她好端端站着,松下口气,翻身下马:“你可吓死我了!” 方才这群人说林子里有野兽,怕伤着她,死命拦着,她脱不开身。 可他们派出去找梁雁的人又迟迟没有消息,她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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