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热,她上身穿一件鹅黄色半袖对襟,一道青色丝绦绑出一抹细腰,下身则是一条原米黄质地无纹路的罗群裙,瞧着她这身扮相,阳光似乎都明媚了几分。 她踯躅在门口,拿一双媚儿眼偷偷瞅她,与陆蔻眼神对上后,她嘴唇微动:“蔻姐姐。” 见她娇态可怜可爱,陆蔻心里的抱怨消减泰半,她起身,道:“过来坐吧,总不至于真生分不成?” 云贞眨眨眼,步伐松泛许多,她停在桌前,还未开口,陆蔻便问:“贞妹妹和小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贞默了默。 她倏地面颊通红,本来准备好的说辞,被陆蔻这单刀直入,全弄乱了。 好在陆蔻声音温软,丝毫不盛气凌人,而是真想了解,云贞便顺着她的话头,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 除了画那幅秋海棠图,实则,她几乎没主动找过陆崇。 便是偶遇,也是几句话的事,而且除了个别时候,基本每次,都有旁人在,绝没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而她的心,一旦面对陆崇,便游离左右,从没真正着落,每次见面,仿若囫囵吞枣。 甚至,她是在收到小金猫,才彻底明白的。 所以,陆蔻这么问,她只能这样回答,绝不是敷衍。 看云贞粉霞着面,陆蔻也知,陆崇这般性子,便是真动了心,哪会叫她轻易察觉蛛丝呢? 是她问得不好。 她解释:“贞妹妹,我不是刺探你,我是关心则乱,你们二人都是我在侯府的牵挂,这才想问你的。” 云贞忙说:“我明白的,姐姐是为我好。” 陆蔻挽着袖子,亲自给她倒了杯解暑的莲子茶,说:“得你感念足矣,只是,我尚且不知,你往后是怎么想的。” 她想知道她会怎么对陆崇。 云贞放在大腿上的手,抓了下纱裙,才说:“这也是,我离开侯府的原因。” 之一。 虽说离开侯府,不全是陆崇,而且,与他关联的原因很小,但她想了许久,还是不打算同陆蔻讲陆旭的针对。 她有自知之明,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得了侯府几位男子的青睐,不是好事。 陆蔻吃了一惊,又觉这才是她熟知的云贞,她叹口气:“我竟忘了,你是个有心气的好姑娘,还想劝你。” 非要她说,侯府有好的地方,却并非毫无缺点。 好的地方自不必说,来来去去就是地位,财富。 而坏处,就值得说道说道了。 府中人口众多,陆蔻同母亲料理家世,就知道节礼这种东西,长辈送小辈,还有许多的门道,颇为耗费心神,云贞没有得力的助手,寸步难行。 最重要的,是和二房的关系。 陆蔻与云贞说明白了:“二房人口不多,除了嫁出去的两位姑奶奶,也便一位三爷。” “但叔祖父,也便是陆旭陆莹他们祖父在的时候,官至三品骁云将军,而祖父……” 如今,侯爷只爱莳花弄草,躺在祖辈的荫庇吃粮饷,他到底是陆蔻祖父,她点到为止,没再细说,继续说二房的恩怨。 二老爷虽已过身,但他当时官位高,侯爷和他相比,确实上不了台面,可爵位按嫡长顺序,传给大房。 因此,二房总是瞧不上大房。 可大房的今日,也有为二房铺路的缘故。 当初老侯爷受皇权忌惮,两个儿子都是适龄婚娶,却只有侯爷低娶了貌美的侯夫人。 而二老爷,是在老侯爷解甲归田、以刻石为乐,与侯爷低娶避世以身作则之后,硬等了几年,新帝继位,陆家重被重用,才给聘了一门婚事。 彼时那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姜老夫人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也为二老爷从军之途,带来许多隐秘便利。 而大房,侯夫人出身不高,不过小官之女,侯爷没志气,比之二房,是越来越差。 “为着爵位承袭一事,曾祖母偏爱叔祖父,所以,在小叔那一辈,但凡有什么好的,全紧着二房,曾祖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及至如今我们这一辈,我十来岁时,也是好赖都紧着二房,都成了习惯。” 直到陆崇中了状元。 这便是上一辈的恩怨,陆蔻:“本是不该累及小辈,但一个屋檐下住,听闻了些许风言风语,陆莹陆蓓心生芥蒂,也情有可原。” 云贞已从梦里那些片段,窥到大房二房不合,没成想,还有这段渊源。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按陆蔻的身份,她大抵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之所以对云贞讲,是把她当真姐妹。 也是解释自己为何不想云贞进侯府。 她又说:“所以,但凡入侯府,就得考虑二房,这事更难办。” 云贞抿了口茶水:“是这个理。” 陆蔻说完这些,却有些不大好意思:“叫你笑话了。” 云贞:“不姐姐肯与我说这些,叫我明白,何为‘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话。” 陆蔻点头:“是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继而人心生变。” 这一日,她们说了许多的话,茶都添了两回。 末了,陆蔻知道云贞还是执意搬走,也理解她:“话说明白就好,我不会怨你,只我大喜那日,你一定要来。” “往后我在柳府,咱二人之间,也切莫淡了。” 她怀着期盼,重重握了下云贞的手。 云贞不由喉头微哽,险些就开口说不走了,等她出嫁再走。 只是想想自己这一年的筹算,她咽下这股冲动,应答:“好,蔻姐姐。” 这厢乘月阁二人彻底交心,那厢长春堂,在说另一件事。 正堂,蓦地传出“咔”的一声。 侯夫人没拿稳茶盏,茶盖和茶杯发出碰撞,一旁的嬷嬷连忙为她端走茶盏,递一条手帕给她,让她擦被润湿的手指。 侯夫人顾不及手指,她看着坐在玫瑰椅上的陆崇,他身形端正,面色清清冷冷,方才那样的话,仿佛是侯夫人幻听。 她犹豫着,小心地问了句:“阿崇,你刚刚说什么?” 陆崇也放下茶盏,他抬起眼眸,重复一遍:“母亲不必为我安排相看,我已有中意之人。”
第四十七章 ◎是虔诚地祈祷陆崇能顺利些。◎ 关于陆崇的婚事, 侯夫人急啊。 先前,他十几岁恰逢长兄去世, 他那段时日话少, 实打实瘦了,侯夫人也沉浸在长子的悲痛中,自没给他张罗。 后来他状元及第,深得圣心, 咨备要, 事务繁忙, 推了相看, 是为青云路, 撑起侯府。 小儿子的辛苦,侯夫人都能理解。 可如今, 陆崇年二十三,寻常人家, 孩子都几岁大了, 前两年, 就有许多人家表达意愿, 如今他官至三品吏部侍郎,连二房那门郡主亲戚, 都要过问两句呢。 偏生他还不急不缓,从不提及。 今日,乘着陆蔻即将出嫁的风,侯夫人终于鼓起勇气,跟陆崇提起相看。 结果, 陆崇的回应, 让她恍若做梦。 眼下他重复一边那话, 侯夫人还是震惊:“这,这……哪位姑娘?” 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半个人精,陆崇品性高洁,不可能单独会见外府姑娘,那就只能是侯府目前住的姑娘,平日里有了往来,才有情愫。 这十来年,侯府不缺亲戚适龄姑娘寄住。 侯夫人一下想到大房寄住的孙侄女:“是琳娘?”又否定了,如果陆崇看中秦琳琅,没必要与她在这通气,“还是二房那什么,黎灵儿?” 见侯夫人兀自猜着,陆崇淡淡道:“母亲。” 侯夫人下意识闭上嘴巴。 陆崇道:“我尚未与她表明心迹,她亦不定会应我,若有一日,母亲知晓了,莫要打搅她。” 侯夫人:“……” 她抿抿嘴唇,心里下意识畏小儿子的气势,但兹事体大,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那,你跟我说是为了?” 陆崇低垂眼眸,目光掠过茶盏上,一只小猫戏球的花样。 他道:“她的身份,不会是阻碍。” 侯夫人听出来了,陆崇明显是要给这姑娘铺路,但她连是谁都不知道。 她难免急了,说:“她什么身份啊?那可不能低,你如今是朝廷三品大员,便是尚公主也绝对使得……” 陆崇皱眉:“母亲慎言。” 侯夫人用手帕捂捂嘴巴,又说:“咳咳,总之,身份是不能成问题,但不能太低。” 陆崇缓缓语气,道:“我不需正妻娘家地位高,以助我一臂之力。” 侯夫人立时想起当年的二老爷和姜老夫人,二老爷的官路,就有姜氏所助。 而陆崇下一句,更让她呼吸一滞,他道:“想必母亲,也不想儿媳难相处。” 侯夫人握着手帕,深深吸一口气。 她当年是小官之女,嫁入侯府,嫁妆少,地位差太多,难免有点自卑,二房还娶了个贵女,她处处被压一头,搁哪都要听闲话。 这倒是其次,主要是二房那位,恪守大家闺秀准则,认为女子应只认贤惠,不能论貌美,作为弟媳,却对她颇有不敬。 以致后来,老三家媳妇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侯夫人见她就累。 即使她知道,世上贵女并非都如此,也还是会产生抗拒。 万一呢,万一再娶个贵女进来,一副眼高于天的模样,受累的还是她。 所以老大媳妇是秦家人,老二老五,媳妇娘家身份不低,但也没姜家那么高。 也是侯夫人被陈年旧事弄怕了,被陆崇这一提醒,竟也觉得,只要他喜欢,身份上不是问题。 拖了这么久,他也该娶妻。 好半晌,侯夫人终于叹了口气,没再执意反对:“好吧,到时候再说。” 得母亲妥协,陆崇站起身,整了下衣摆,朝她弯弯唇角,道:“母亲向来理解我。” 侯夫人:“……” 她总觉得自己遭儿子算计一遭。 儿子主意大,她自己从十来年前,就没法左右他的决定,甚至如今,对上当官的儿子,她还有点发怯。 只是,他明知她拦不住,还愿意知会她,侯夫人好笑又无奈。 她叫来身边嬷嬷:“快来扶我一把,下午什么事都推了,我要去灵云寺拜一拜。” 嬷嬷奇怪:“老夫人这是?” 侯夫人:“我瞧着我今日好似发昏了,不然怎么听阿崇说有中意的姑娘,我去上炷香,驱驱邪。” 嬷嬷:“老夫人没听错,我也听到了。” 侯夫人想了想:“那不成,这人我还是想知道是谁。” 嬷嬷:“其实我想起一个事,前几日,二房那不是又有动静吗?听说闹得很大,七爷还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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