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饭局没有持续到太晚,耿辛夷毕竟还待字闺中,景绍趁着天边还有光亮,亲自将人送回耿家。 马车上,苏云乔才说起下午去了苏宅,她不打算隐瞒苏承宗逃避追兵藏匿书蕴的事情。连同对追兵有意通融的怀疑,以及当年洛东营统领是文胜侯的消息一并吐露了出来。 李长羲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是觉得当年岳母逃过一劫与父亲授意通融有关?” 苏云乔与他四目相对,认真地说:“当年陛下盛怒之下铁了心要惩处陆家满门,追捕我母亲的追兵难道仅仅因为萧国公的名望,就轻易地放过可疑之人?” 潜逃者是孕妇,这一特征一足够扎眼,追兵在路上遇到苏承宗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孕妇,即便知道萧氏恰好也有身孕,也该掀开帘子拿画像仔细比对人脸,确认相貌不一样才能放他们离开。 那么短的时间,母亲根本没有机会更换衣裙乃至易容梳妆,但凡那些追兵仔细看一眼,画像上的女子与马车内的十足相像,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除了有人故意通融,苏云乔不做他想。 李长羲只道:“这倒确实是父亲会做的事情。” “郎君,我们何时还有机会进宫向父亲请安?”苏云乔主动环住他的手臂,下巴垫着他坚实挺括的宽肩,眼眸中流出些许感激之色,诚恳道:“当年陆家之事深受父亲恩泽庇佑,我该向他道谢才是。” 李长羲耳根一热,垂眼盯着她希冀的神情,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地落在那忽闪忽闪的浓密长睫上,从这个角度看去,苏云乔眼尾上挑媚骨天成,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不知是不是马车内空间狭窄,又或是空气不流通的缘故,李长羲与她贴得这么近,隐隐有些燥热。 苏云乔有所知觉地往后缩了缩,磕磕绊绊地开口:“怎、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李长羲笑了:“你终于肯唤回郎君了?” 苏云乔微怔,随后嗔怪地瞪他一眼。她那么严肃又真挚地谈论正事,这人就听见一句称呼? 可他这话听起来实在卑微,仿佛一直在等她心软改口似的。苏云乔故作阴阳怪气:“之前是我矫情,是我不识好歹,成了吧?” “既然认错就要认罚。” 李长羲的话才说出口,就满意地看见苏云乔眉眼一僵,眼底蒙上一层不可置信的神色。 “郎君还要罚我?”苏云乔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李长羲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不轻不重地刮了下她高挺的鼻梁,温和道:“罚你从今以后不许轻言别离,罚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娘子。” 好个一波三折的情话,苏云乔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长羲说的“罚”不过是一句幌子。 她急道:“我那时是一时冲动,你怎么还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李长羲闷声道:“因为我怕了,怕娘子哪天又听进几句闲言碎语、再来个冲动出走,我可经不起怎样的惊吓。” 这语气听起来竟然还有些委屈,苏云乔眼底有了愧色,轻轻抿着朱唇,沉默了片刻。 待她再开口时,对李长羲做出承诺:“不会有下一次了。” 李长羲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认真地承诺,恍惚了一瞬,问:“真的?” 苏云乔两指并拢朝上,无比肯定地说:“我向天起誓,今后余生与郎君不离不弃。” 一句不离不弃将李长羲砸得懵懵然。 在他的记忆里,苏云乔从来没说过这么坚定的话,从前她会做好寻常妻子的本分,却总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淡漠感,仿佛有铜墙铁壁将她的真心团团包裹住,她的心事深不可测,他总觉得每日近在枕边的人随时会离他而去。 说出这句不离不弃的苏云乔与过去的她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李长羲有些不敢信:“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许是我忽然信了缘分天定。”苏云乔想起过往的心境,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最初她将李长羲视为别无选择的出路,后来也曾想过与他共进退,再后来动了自己退出与他各自安好的念头,如今却发现,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和平王一脉有了纠葛。 “命运让我受了你家的恩,又让我做了郎君的娘子,足以见得我与郎君的缘分至深。天意叫我以身相许,我又何必与天道对着干。” 这番话在李长羲听来总觉得不大对味儿,他穷追不舍般追问:“仅仅因为缘分、为了报恩,而无关情分?” 苏云乔一向是羞于谈论情爱的,对上李长羲灼然滚烫的目光,她心跳越来越快。 她已经逃避了太多次,李长羲每每谈及真情,她都不肯回应,她让郎君等了这么久,再逃避下去未免太过冷漠。 扪心自问,她对李长羲当真从未心动吗? 苏云乔脑海中闪过几张画面,是望山寺内李长羲主动提出要刻同心锁,是南国边境客栈内李长羲与黑暗中将她抱起,是从南阳城外逃出生天被李长羲稳稳接住。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们的初次相遇,李长羲在大雨中赠她一把伞。 抛开后来的种种顾虑,暂且忘记那些利益前程的牵绊,回溯到初见那日,她在接过雨伞的那一瞬或许已然动了心魂。 “我嘴笨,说不出动听的情话。可我心里明白,郎君是举世无双的君子。”苏云乔压下心底的羞怯,垂下眼眸,小声道:“当日在锦城,我若是执意了结这段姻缘,恐怕余生再也无法忘怀与郎君共处的朝朝暮暮。” 李长羲心下欣喜万分,以他对苏云乔的了解,自然知道这已经是她能说出的最真诚的告白。 他蜻蜓点水般在她唇边落了一吻,道:“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定不负卿。” 马车停稳,外边传来杜五福的声音。 “到家了,进屋再说。”李长羲没有松开苏云乔的手,直接牵着她下了车。 杜五福一看二人如胶似漆,仿佛黏在一块儿的眼神,便识趣地退后几步,顺便拦下白檀,二人远远跟在主子身后。 回到明雅院内,苏云乔想起了被搁置的问题,扯住李长羲的衣角把人拽回来坐下,“你还没答我,咱们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向父亲母亲请安?” 李长羲道:“陛下准许父亲母亲出席万国宴,到时候总能相见的。” “陛下真要让父亲出席?”苏云乔却有些讶异,“那可是万国来朝的盛大场合,让一个被废去储君之位、久被圈禁的王爷出席,这让父亲如何自处?外邦使臣又该如何议论大晟的内政?” “陛下他不仅仅是大晟的天子,他也是一位即将步入古稀之年的老人。万国宴不仅仅是万国来朝的盛会,它更是陛下七十大寿的寿宴啊。” 李长羲心下泛起一阵苦涩,接着道:“无论如何,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里,父亲曾是陛下最器重最钟爱的皇子,或许时至今日陛下心中的父子之情仍然未泯,只是掺杂了太多猜忌、隔阂,才会反目成仇。设身处地去想,一位七十高龄的老人过寿,无论膝下儿女如何明争暗斗、父子之间如何不睦,明面上总要做到家和圆满。” 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深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深受平王大恩,苏云乔已然将平王视为仁义之君。 如今再看当今陛下与平王父子反目之事,她不愿相信平王会是陛下废储时痛骂的昏庸暴戾、谋逆失德的罪臣。 古人言子不教父之过也,平王是陛下亲自教导了半辈子、被寄予厚望的储君,若是德行有亏,岂非陛下教养不当? 苏云乔已然意识到自己对当今天子有诸多不满,她不敢明着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靠在李长羲身上。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郎君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实在辛苦。” 李长羲心中一暖,伸手将她拥紧。 苏云乔忽然抬起头,认真道:“天意若眷顾郎君,你一定会是圣明仁德之君。” 李长羲神色微变,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外。杜五福还算有眼色,见他二人举止亲密,便远远地守在院门外。这个距离,不怕他听见。 得出这一结论,李长羲稍松了口气,神情也渐渐缓和下来:“何以见得?” 苏云乔道:“我不懂什么军政治国,只是觉得身为天子最忌凭一己喜恶用事。之前谢氏与郎君闹得尴尬,郎君仍将他们安排周全。于是非面前,郎君对宁王也能摒弃恩怨。杨才子慷慨谈论改革,言辞激进,言语多有疏漏,郎君仍然愿意倾听,还与之论辩。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见得郎君有明君潜质。” 李长羲哑然失笑,他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认下,于是很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这两日我要巡视洛东营,夜里可能赶不回来,你要按时服安神药,若是夜里还有梦魇之症,就让下人来知会我一声。”
第64章 不知是太医开的药方起了效果还是回京之后事情太多冲淡了那晚的记忆, 苏云乔接连几日都没再犯过梦魇的毛病。 李长羲接管洛东营之后再也不似从前清闲,整日神龙不见尾。有时天不亮就出门,夜深才回来。有时干脆整夜不归, 直接宿在军营里。 再过两天是宁王大婚的日子,紧接着就是皇帝万寿,苏云乔为了清点贺礼忙得焦头烂额。 除此之外,平王妃交给她的几处田庄也等着她打理, 有些活计是年前就该料理的,但那时她随李长羲去了南国,这些琐事一直拖到了现在。 苏云乔顾不上思念李长羲, 白檀却有些忧心忡忡。 “世子一连两日夜不归宿,主子一点也不着急吗?” 听见白檀的声音,苏云乔放下礼单抬起头, 手边多了一盘枣泥糕。 她接过白檀递来的热茶, 抿了一小口润润嗓子,才开口道:“他是夜宿军营, 又不是夜宿青楼, 我有什么可着急的?” 白檀急道:“奴婢哪是这个意思?只是主子与世子殿下成婚也有段时日了, 至今还没个好消息,往后世子政务繁忙, 时不时的宿在外面, 与主子同房的机会就更少了。如若成婚一年还没有喜讯,恐怕外头会有人议论主子……” 苏云乔起先没反应过来, 听到同房机会更少, 才明白白檀这是在说什么, 霎时红了脸,将账册反扣下来。 李长羲在那方面不算冷淡, 但也不至于痴迷热衷。刚成婚那会儿他或许是没开窍,隔几日才辛苦一回。往后两个月他像是坠入情网似的,同房也勤恳了许多。不过自从出发前往南国以后,路上诸多不变,他也就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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