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柔披着他的衣服,层层叠叠的衣料堆在一起,簇拥着这个雪肤花貌的女孩。 鼻尖和两颊都被冻得泛红,盈盈明眸似有秋水在眶。 高烛照红妆,当真是美得我见犹怜。 于是齐楹笑:“我那狠心的小娘子,为何屡屡见我都是这幅泪光盈盈的样子。” 言罢,又去刮她的鼻尖:“惯是会叫我心疼的。” 他不笑的时颇像是冷淡矜重的将军,但凡眼里有笑,变成了风流浪荡场上的公子。 执柔咬着唇睨他,而后才道:“你是如何赶回来的?” 她才从外面上车来,一冷一热,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骑马。”他言简意赅,并没有隐瞒,“近来才学会的,必然不如我们执柔身姿矫健。” 执柔拉过他的手,果真见掌心处全是被麻绳磨出的星星点点的血痕。 他才学会骑马,难免有驾驭得不甚得心应手的地方,只是这法子赶路最快不过。 见执柔脸上挂着一丝心疼,齐楹不动声色地合上手掌:“我把阿芙蓉给了齐桓。” 执柔猛的抬起头。 “不是我想要看他受尽折磨的丑态,也不是我存心报复。”齐楹靠着车舆,微微闭上眼睛,“是我知道,只有这个东西能救他。” 四处战乱,缺医少药。纵然是齐桓,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救他危难的灵芝仙草。 “我懂。”执柔轻声回答,“全益州的医官都在别院里,据说太皇太后已经让人备下了催产的药。齐桓性命堪忧,太皇太后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救活他。” “微明。”执柔轻轻抬头,“这事情,是谁做的?” 她不是疑他,而仅仅是好奇。 齐楹的手指轻轻落在桌前,元享在外面低声说:“主子,有人。” 车帘摇曳,马车停在府宅门口处,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灯笼不远处的阴影里。 是高慕。 他走上前来,被元享用刀鞘挡开一个距离。 “我不是要行刺。”他的目光望向马车,“我想要见一见汝宁王。” 车舆里没有动静,元享等了片刻,转头对他说:“主子不想见你,你走吧。” 高慕此人,素来冷言冷语,看上去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兵器。 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他早已杀人于无形。 此刻,他半垂着眼退后两步,跪下来:“高慕只求能见王爷一面。” “元享。”齐楹的声音淡淡地化开在黏稠的雪夜里,“带他去书房。” 执柔的心有些慌,只觉得高慕此刻造访,或许和白日里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齐楹亲自送她回房间,将她按在床上坐好:“别担心,我有分寸。” 说罢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将房间里的火烛点亮。 他的影子落在墙上,随着灯火轻摇慢晃,最终消失在月光下。 * 齐楹的书桌上摆着几张才写完的字,云山笔架上面几根狼毫笔次第摆放整齐。 降真香的味道并不浓郁,混着墨香颇有几分情致。 高慕坐了片刻又站起身来,他的手每过片刻都要重新落在自己的刀鞘上。 握住再松开。 外面的雪小了些,齐楹走进来时身上沾了雪。 高慕转过身,目光与齐楹相碰。 看着他深邃冷寂的眼睛,他神色微变:“汝宁王……” “嗯。”齐楹缓缓走至案席前,跽坐下来,“如你所见。” 他别有所指,高慕收回目光,最终停在自己鞋前一寸处。 齐楹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带着迫人的威压:“你可知道,行刺主君,这是诛九族的罪。”
第73章 话音飘飘落地, 高慕沉默良久。 “陛下要许她去乌桓和亲。”他声线平平道。 博山炉里的香气时浓时淡,一线稀薄的烟徐徐升起。 高慕是孤儿,在街上与人抢夺残羹冷炙时被右都侯看中, 自此带在身边教养,他那时的名字叫燕七。一同来的孩子有十七八个, 整日里在同一片院子里摔打厮杀,活到最后的三个人, 被右都侯献给了齐桓,他自此改名为高慕。 起初是做齐桓的眼线密报, 周旋于各处, 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 记忆里的每一天, 都是举起剑再落下,高慕不通人的情意, 甚至对人的一切情感都分外漠视, 他不懂兵法,更不懂计谋权略, 他所知道的只有举起自己的刀, 指向每一个要他杀死的人。这些年他杀了太多人, 真假是非、善恶忠奸,无不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他不需要明辨正邪,杀人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后来齐桓召他来益州,说是有一件特殊的事要他来做。 便是那个夏天, 他第一次见到了阳陵翁主。那个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中依然带着骄傲的年轻女人。 “你叫高慕。”她笑,“听着是个凌云自惜的名字, 好听。” 自此之后,阳陵翁主的存在, 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例外。 守护她成了他这些年来最重要的一件事。 渐渐成了习惯,让他生出错觉,以为如此便是一生。 他不懂为什么要送她去乌桓,他只知道,杀了齐桓,就不会有人强迫她。 高慕看着齐楹,一字一句:“我没有父母,我今日来也不是想要避祸。只求汝宁王想个法子,不要将我的事牵连到她。” 全城都在戒严,早晚会查到他身上。而到了那时候,阳陵翁主必首当其冲受到刑讯。高慕此刻走投无路,也不敢回到她身边。左思右想,整个益州也只有汝宁王能有庇佑她的本事。 “我不能帮你。”齐楹道,“但是我能帮你想个主意。” 他微微倾身:“你去打昏她,将她的钱财窃取,作出谋财害命不成的样子,暂且能让她消除些嫌疑。” 高慕认真思索了一下可行性,随即站起身:“好,我这就去。” 他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认认真真问:“汝宁王,我不懂政治,所以还想多问一句,如此一来,是不是她就不用和亲了?” 灯火轻轻摇荡,齐楹淡淡说:“大概吧。” 笑意闪烁在高慕的眼底,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退后半步,他对着齐楹行礼:“多谢。”说罢毫不迟疑地走出了书房,身影幢幢,最终消失在了夜色里。 齐楹起身走到灯座旁,看着小山般堆积在铜鹤下的烛泪。 窗外风声如涛,像是寒鸦哀鸣。 雪又下起来,很快掩埋了高慕留下的一行脚印。 * 夹着雪末的风吹灭了屏榻前的一盏灯。 阳陵翁主站起身,想要拿火石将它重新点燃。 耳后一阵破空之声,她下意识回头,一个掌刀恰好劈在她颈侧。 高慕将女人软倒的身子抱在怀中,柔软温热的触觉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缓缓将她平放在床上,脚边散落的是她还没看完的一本书。 高慕不认字,他所认识的有限几个字,还是阳陵翁主教他的。 他轻轻把书捡起,放在她枕边。 女子青丝散乱,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拂至耳后。 高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静静地看了良久。 最终,他收回目光,走到了阳陵翁主的妆台前。 这里有很多首饰,除了早年间安江王夫妇给她置办的,还有宫里赏的、她自己买的。她喜欢奢华热闹,首饰也以金玉玛瑙为主,富丽堂皇地摆着,看上去光华璀璨,亮亮堂堂。 其中任何一样的价格,都是他一辈子买不起的天价。 高慕一样一样拿起,又一样一样放回去。 他想,这些东西都是她珍视得不能再珍视的东西,若是丢了,必然要难过许久。 这枚红玉耳坠高慕有些印象,是他陪着阳陵翁主赴牡丹宴时她亲自戴在耳垂上的。 那日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耳下的这对耳坠上,这一切都像是在昨天一样。 还有这只凤口衔丹的金钗,外观太过雍容庄重,她只在入宫见太皇太后时戴过一次,那天她出宫时夕阳恰好打落在这根金钗上,靡丽煊赫,让人挪不开眼来。 高慕的目光从每一件首饰上划过,心中异常酸涩。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地自他背后响起:“除了这盒子首饰,抽屉里还有一张银票。都是我给你备下的,记得全拿上。” 他猛然转过身去,沉浸在回忆里不知不觉时间又过了良久,而他竟然连她醒来都未发觉。 阳陵翁主仍维持着他为她摆好的姿势,目光如水一般平静。 四目相对之际,她又笑:“马也备好了,拴在角门外的树上。” 桌上的茶壶边放了两只杯子。 像是早知道他要来,她已在这安静的雪夜里等了他很久。 高慕不善言辞,此刻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阳陵翁主的目光像是一束光:“你是为了我,是吗?” 许久之后,高慕摇头,哑着嗓子:“不是。” 阳陵翁主笑了:“骗人。” 她生得美,这一笑中眼里含着泪,说不出的动人。 “高慕,就算杀了齐桓也不能保我一世太平。你若真想护着我,救该变得更强,强到没人能左右你。”眼泪如同珍珠滚落,“而不是去杀人,你若是只会杀人……” 后面的话她不曾说出口,咬着下唇不肯让哽咽声从唇边溢出。 流泪的眼睛,涂了口脂的红唇,灯下的阳陵翁主美艳又脆弱。 高慕走到她床边,腰间的佩刀有些紧,他解开带子将刀放在她枕侧,而后轻轻蹲下来。 “翁主……”声音低沉。 “我没有名字吗?”阳陵翁主哽咽,“还是说,你只拿我当主子?” 高慕的眼中仍是一派沉寂,只是他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袖口,他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要将她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 压抑、克制又带着绝望。 他没有说话,最终又站起身重新走到妆台前。他没有动抽屉里的银票,只是拿走了桌上的金玉首饰,从始至终头都不曾回一下,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阳陵翁主赤着脚一路追出去,檐下空无一人,雪地中就连一行脚印都未曾留下。 那一夜,他没有去骑角门外的马,而是一路迎着北风走向了城门。 大雪压城,守城的官员呵着手斥问他:“你是何人?” 高慕掀开兜帽,冷淡说:“我要出城。” 守卫冷笑:“你不知道城门全关了吗?我看你鬼鬼祟祟,不像什么好人,来人,搜一搜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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