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早前一样,元苏低低地,再次复述了那晚救他的情形。 “我之所以能发现你,是因为你的母亲。”她看了眼肩头微颤的崔成,“是她保持着举臂的姿势,用最后的意识,为你搏出了一线生机。” “若非她姿势怪异,我不会发现你。崔成,你母亲至死,都不曾想过让你也没了生命。这些你不该忘记。” 元苏知道这种眼睁睁瞧着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无力感,更清楚独活下来的愧疚有多难熬。 仿佛在半边烈火半边寒冰的地狱,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承受着无法宣之于口的苦痛。更像是赤足走在刀尖,流着血泪却又不得不继续。 但这世间只有活着,也只有活着,才能有更多的可能。 “更何况,你的命是我救的。”元苏心中喟叹,激他,“便是到了渝北,你也是庆元宫的崔掌事。国事当前,你怎能夹杂个人恩怨?” “奴不敢。” 崔成话一出口,自己也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大姊。” 元苏松了口气,崔成平日里瞧着温和妥帖,性子确也执拗。再加上短短十九年,又经了大起大落。一时半会走不出阴影是正常的。 此番来渝北,他肯主动开口。元苏是意外的,却也很是欣慰。 至少,他能鼓起勇气再来渝北。 当初崔氏出事,是因官盐税收贪污。如今新官上任也不过三年,渝北又出官盐大案。元苏直觉其中必有些关联。 三年前,正逢内乱伊始。便是出了案子,也都潦草结案,如今却是不同。她既亲自前来,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元苏心中坚定,待下了船。几人就按照早前的安排,分头行动。 初入渝北,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倒是越往码头走去,暗地里打量的视线就越来越多。 那些都是些普通百姓,手上有常年劳作的粗糙,面容也被江风吹得黢黑。 “妻主。” “别怕,我在。”元苏与他笑笑。 戴了帷帽的颜昭紧紧抓住她的手,心中也有些不安起来。连他都能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可见此地当真是有些不寻常的。 他担心万分,稍一走神。就被同样粗心大意的一个年轻男郎给绊了一下。 颜昭有元苏牵着,自然没有跌倒。倒是那个年轻男郎回头咒骂时,口里一噎,把刚刚才含在嘴里的半块麦芽糖呛了进去。 周围人都等着瞧热闹,谁也没注意叉着腰,又涨红了脸的男郎出现了异样,只当他被这几人中那个年纪略小的女郎迷了心。 “瞧瞧这吴阿四,也不怕他家娘子吃醋,当街对着别的女郎又是脸红又是结巴的。” “要我说,这也怪不得吴阿四,毕竟这小娘子的确长得貌美。” 她们左一言右一语。 还是元苏瞧着不对,当即与阮程娇递了眼色,单步上前,从背后环住吴阿四,一手握拳极快地在他腹部稍上的部位敲打,不等众人反应,阮程娇一手捏住吴阿四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嘴。 “不好,这些外乡人欺负吴阿四!”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刚刚还被眼前这一幕怔住的百姓登时群情激奋,顺手抄起身边的家伙事就围了上来。 在渝北码头,还没有谁能欺负她们自己人!
第45章 醒悟 眼看冲上来的众人神情激愤, 颜昭不由得握紧了藏在袖里的匕首,上前靠近元苏。 书钰哪里经过这阵仗,怕得浑身发抖又不敢独身离去, 只能硬着头皮紧跟在颜昭身后。 他万万也没想到, 刚刚才到渝北,就出现了这样混乱的场面。早知道如此,他又何必上赶着跟来,安心回府反而更好。 书钰心中又悔又恼, 再瞧不顾一切护在元苏背后的颜昭,不由得生出些感慨。原本他还当表哥只是因为凤君的身份才对陛下死心塌地, 哪怕是失了忆,也有一份责任, 一份为颜府的思谋。 如今看来, 若非真动了感情,谁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保护一个人,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 飞蛾扑火的结局。 他不懂,除了滔天的富贵与权势,表哥究竟喜欢陛下什么。 但现在也不是他需要知晓这一切的时机。更何况, 他瞧着陛下与阮程娇面上并无慌张,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 书钰暗暗松了松心神,一口气却还提着,四处瞅着空隙。万一到时候真打起来,他也好寻个机会溜出。 “且慢!”许应书的声音扬起,蓦地喝止道, “诸位难道没看见这位男郎卡住了喉咙?诸位此刻上前,若是耽误了救治时机, 到时候报了官,诸位可都是帮凶!” 她这一嗓子铿锵有力,众人上前的脚步有所犹豫。尤其元苏,眉目冷肃。瞧着就不像个普通女郎,看过来时,莫名地让人生出些惧怕之意。 有人退缩,就有人从众。 “要我说,咱们就且等等。”刚刚议论的街坊停住了脚步,“我看她们这举止也不像是要轻薄欺辱吴阿四的样子。” “老刘,要不还是叫吴阿四的妻主过来?” 她们一言一语地商讨着,元苏手下再一用劲。 “呕——”刚刚还涨红了脸,气息困难的吴阿四忽得往外吐了什么。 围在四周的百姓都是渔民,眼力极好,登时就发现了那块黏化了的麦芽糖。 元苏松开手,朝吴阿四拱手,“刚刚事出突然,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吴阿四这辈子何时被人叫过公子,再加之他刚刚才被面前这两个女郎相救,登时敛了过往的张扬,不甚熟练地学着戏台上看来的礼数作了揖,“谢谢两位姑娘。” 他这一还礼,围在一处的百姓登时哄笑起来,“瞧瞧,吴阿四居然也成了讲礼数的人。” 阮程娇面上却不太好,他刚才险险避开吴阿四迎面吐过来的麦芽糖,正是嫌恶的时候。一转身,就瞧见原本站在元苏背后的颜昭,被她轻轻一牵,熟稔地护在自己怀里。 “妻主。” 明明耳畔都是哄笑声,偏偏阮程娇却只听到了颜昭低唤元苏的声音。还有她那素来不近风月的师姐,温温回道,“别怕,有我在呢。” 阮程娇心中一怔。 这句话,他也曾听她说过。在那些无数次的厮杀中,她总是会第一时间地护在他周围。 而如今—— 藏在骨血中的酸涩变为痛意,漫无目的地蔓延开来。他愣愣地瞧着她们的背影,连许应书什么时候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没发觉。 “刚刚之事诚如大伙所见,只是一场误会。” 在江边生活的渔民多讲究因果报应。吴阿四如今因口舌之争差点丢了性命,却也因为此得了转机。他得了人情,心中感激万分,先是与周围的街坊解释了一番,等众人散去,忙热情地招呼着元苏一行人,“看各位面生,应该是刚到我们渝北不久吧?” “正是。”元苏略一颔首,“我和家人原是途径此地,预备买些鲜鱼烹煮后权当午饭。却不想冲撞了公子。” 吴阿四平生与人嚷嚷惯了,突然被人这样一口一个公子叫着,原本爽朗的大嗓门登时收敛,“这都怪我,是我走路没瞧着人。” 他本性并不坏,见元苏一直都护着身侧的男郎,愈发相信元苏的话。 毕竟带着家室前来的,总不会是那些当官的。他自小就生在渝北,见多了不少来渝北尝鲜的官员,吃着嘴里的鲜鱼,抱着怀里的小郎。简直与那些书本斯文大相径庭。 尤其面前这两人下意识的动作不似作假,吴阿四慢慢放下戒备,真切地邀请道,“既是这样,几位要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家吃顿便饭。我那妻主,捕鱼是一把好手。我做菜也不是自夸,绝对比这街上的酒楼要地道。” 元苏略一沉吟,眉心微蹙,“若我们冒然前往,可会给公子带来麻烦?” 吴阿四没听明白。 颜昭见状,忙又补充道,“公子莫要误会。妻主的意思是,我们一行人若是不提前与你家妻主打招呼就径直前去,会不会给公子造成些不必要的误会与负担?” “嗐,我当是什么。”吴阿四朗声笑笑。“各位想必是头一回来我们渝北吧。咱们这的街坊最是好客,家中若是有贵客至,便预示这一年都会顺风顺水。” “是以我们无事,也会去各家转转。今日遇见各位,也是缘分。更何况这位娘子,刚刚还救了我一命,若是我家妻主知晓,定会拿出上好的鲜鱼好好招待。各位千万不要推辞,尽管与我一同前去。” “既是这样。”元苏拱手,“那就麻烦公子了。” 在渝北,住在江边的渔民多数都是以船做家。如今正是午间,街坊们见吴阿四领着几人过来,手里刮鱼鳞的活计不停,都是先打量了几人一番,方笑着打了招呼。 在这里,能被渔民领到家中的,必是信得过之人,是贵客。 江面涟漪不断,饶是此处是天然的避风之所,船只停靠仍会微微晃动。阮程娇细细瞧了眼那些勾住船只手臂粗的铁链,这才迈步登上渔船。 他身后跟着同样戴着帷帽的书钰。 江船摇晃,水波泛光,周围都是鱼腥气。 书钰只低头看了一眼,便止不住地生出恶心。他磨磨蹭蹭不敢上船,站定的阮程娇微叹了口气,到底生出些同情心,伸手往后扶住他的手臂,没什么表情,“莫要让大姊等着。” 这一幕,倒是让最后上船的许应书略有诧异。她微微挑眉,却也不曾开口。 入了船舱,迎面便走来个拿着杀鱼刀的女郎,常年风吹日晒,这里的人几乎都是黝黑健壮的肤色。 见吴阿四领了一行人进来,王雨先是一愣,待吴阿四简单用方言说了几句,方咧开嘴憨憨一笑,“原是贵客,稍坐。我这就去选些鲜嫩的大鱼,给各位尝尝鲜。” 她转身就往船头走去,吴阿四笑着招呼了几人坐在并不宽敞的船舱,“这就是我妻主王雨,几位赶路也口渴了吧,这是清水。” 他拿了几个碗来,小心地斟了一一递过。 书钰便是家中母父亡故,落魄之时也不曾用过这样破破烂烂的碗,他嫌弃不肯喝。 元苏和阮程娇早年在军中,过的日子比这艰苦多了。如今权势富贵,也不曾忘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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