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男郎重重点头,他自是没有那么笨,还未在宫中站稳脚跟,就开罪了表哥。 见他答应,颜郑蕙松了口气,眼神落在他那身旧衣,道,“我瞧你这衣衫不像新做,记得去府中支些银子做几套新衣。” “还有。”事关颜府的颜面,颜郑蕙想的格外仔细,唤住恭敬退后的男郎,“再练练你那骑马的功夫。” 每年七月,陛下都会去狩猎场避暑。因着凤君不得宠,每年此时他都是独自留在狩猎场行宫,若是今年书钰能一同前往,便有机会伴在陛下身侧。 她主意早就打好,颜昭不得宠一事此刻也不再像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 颜郑蕙面上喜色不掩,崔成一路小跑到御书房时,永嘉侯沈瑶舟刚刚从奉旨进殿。 “长公子呢?”缓了几口气的崔成召过当值的小黄门,眼睛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过往永嘉侯进宫,身侧总是有长公子苏沐的身影。两人感情极好,如胶似漆。今却是稀奇,只永嘉侯一人。 “回崔掌事的话,今早素月先生刚刚替长公子问过脉,长公子已有身孕。永嘉侯入宫,便是来禀报此事。” 小黄门喜气洋洋,崔成听见这消息,心中却无端的一沉。长公子有孕,陛下必不会在此时派出永嘉侯去收复江峪山。 正想着,远远有辇轿缓缓而来。 崔成定睛一看,忙不迭先迎了上去。辇轿上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刚刚才提及的长公子——苏沐。 他这会前来,多半是为了战事。 崔成不免在心头感慨,看来今日,陛下少不得又要在御书房忙上一整日了。 窗外的树影影影幢幢,不知不觉间被夕阳落日一点点拉长又彻底淹没在了无边的昏暗之中。 眼瞅着外间的夜色越来越沉,椿予到底不忍心,谨慎选着措辞悄声劝着还在时不时听着动静的颜昭,“凤君,陛下许是政务繁忙。今夜里或许......或许不会过来了。” 一如过去三年的每一个夜晚,陛下总是在忙。只有在祖制定下的时间,才会留宿福宁殿。 而今夜普通至极,是以凤君,等与不等,都不会见到陛下。 椿予心中叹息,更不愿意凤君再同三年前一样将满心期盼慢慢冻结成冰。 这话犹如一颗石子,硌得颜昭心中无措。 他坐在窗边看书的神情微怔,那双盼了一晚的桃花眼恹恹垂下,也不知说与谁听,“可陛下说过,晚上会来瞧我的。” “凤君。”椿予心口一窒,慌忙放轻了声在旁安抚,“陛下肯定是想来的。” 无论如何,现在的凤君万万不可再伤心。他原本打算再婉转地劝劝,谁料这一句才说出,不等他继续“但是”二字,刚刚还有些不开心的男郎蓦地扬起脸,那双清亮的眼仿佛容纳了漫天的星辰,振奋道,“你也这么认为对吧!” “......” 认为?他认为什么? 这转变来的措手不及,椿予怔愣不解,心底却越发难受。 三年的宫中时光,犹如一把生着锈的钝刀,一点点一寸寸将自家主子天真烂漫的性子生生从骨血中磨得干干净净。 他不再盼,也不再伤心,也终究成了宫中人人夸赞的端方凤君。 可如今,他开始重新期盼、欢笑,却不知这命数是幸还是不幸。 正想着。 “咚” 拔步床旁一声动静,打断了椿予的愁思。他应声抬眼,立时被惊出了一声冷汗,忙急急起身去搀扶站在小凳子上摇摇晃晃不知够着什么的颜昭。 “凤君,您若是找什么,只管吩咐奴就是了。” “这个呀。”颜昭攥紧手心,与紧张不已的椿予笑笑,“须得我亲自来寻才好。” 他护得仔细,总归没有再傻傻等着,椿予暗自松了口气,还不等嘱咐宫人闭门落灯。 面前的男郎却一抬脚步往外走去。见椿予还愣着,颜昭侧身,眉目间满是欢喜,快快乐乐与他招招手示意,“走吧。” 椿予茫然,见颜昭走路飞快,赶忙提上灯笼跟在身侧,不解问道,“凤君,咱们这是去哪?” 等着辇车的男郎眉眼弯弯,似是天上一钩月,小声道,“陛下想见我却没有时间,正好......” 椿予后背一凉,直觉不好。 就听颜昭有些腼腆地将声音压得更低,“正好,正好我有时间。”
第8章 暖阁 这情形似曾相识,眼看着自家主子已经就着其他宫侍的手坐上辇车,椿予哪里还有时间细想,当即攀住辇车护栏,急急与颜昭道,“凤君,如今天色已晚,此刻没有通禀就去寻陛下,怕是与礼不合。” “怎么会。”一心想着要去付诸诺言的男郎信心满满,“陛下若是见到我去了,定会开心。又怎么会拘泥于虚礼。” “可是——”椿予还要再劝。 颜昭与他摇摇头,带着几分羞怯轻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与陛下是妻夫,她必不会因此怪我。” 他笃定的话叫椿予一时语塞,怔愣的瞬间,辇车上的幔帘已经慢慢垂下,遮住了坐在其中兀自弯弯眉眼的男郎。 深深宫墙里,只有她与他是妻夫。 所以——,他去寻自己的妻主,也是理所应当。 车辙吱吱呀呀轻快地从青石板上滚过,福宁殿与御书房相距并不远,从甬道过长信门,再穿堂而过便是。 颜昭辇车到的时候,御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凤君。”椿予忧心忡忡的面容越发紧皱,借着搀扶颜昭下车的功夫,不死心地小声又劝道,“您瞧,陛下还在忙着,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正说着话,眼尖的崔成一路小跑前来请安。 “奴见过凤君。” 椿予被迫住嘴,垂着头站在颜昭身后。 “起来吧。”颜昭略略看了他一眼,视线一转,自然地看向映出人影的窗,关切道,“陛下可用过晚膳了吗?” “回禀凤君,陛下刚刚才与长公子、永嘉侯一起用过晚膳。”崔成如实答道。 原来她吃过晚饭了。 颜昭心下松了口气,他刚刚临时起意,却也不曾先问问此事。若是陛下忘了吃饭,他又空手而来,着实有些不体贴。 他在心中正自责,崔成躬身又道,“凤君,奴这就前去通禀。” “慢着。” 颜昭唤住他,“眼下陛下在忙,我也不便打扰。” 守在一旁的椿予听见这话,总算舒心了许多。至少凤君此刻回宫,便不会跟三年前一样伤心难过。 他永远记得,三年前凤君大婚后不久,提着食盒去御书房寻陛下的情形。 当初凤君,也是这样的满心欢喜而来。 就是那满满一食盒的点心菜肴,也都是凤君私下练过许多遍,才做好盛在盘里巴巴的送来。可陛下总是在忙,忙得想不起见凤君。 整整一个下午,凤君都坐在稍远些的暖阁之中慢慢等着。 直到那些大臣一一离开,他们又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陛下传召。 说来也是可笑。 陛下早就离开了御书房去往前殿参宴。她不在,凤君怎么可能等得到人。 偏偏偌大的御书房,那么多的宫侍掌事,竟无一人前来只会。 只因那会凤君初掌后宫,母家又无权势,自是被有些所谓宫中“老人”的奴才暗中刁难设计。 这些凤君从未与陛下说过,颜府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是正经的。凤君自小便学习着如何处理府中事务。 真正令凤君失望的,应该是陛下的不在意吧。 那一日,他亲眼瞧着从暖阁出来的凤君,眼神中的欢喜是如何一点点熄灭。 不过,在那件事过了不久后,早前负责御书房的掌事不知怎得突然就换了崔成,一个年轻清秀,默默无名的內侍 但凤君也再也没有主动去寻过陛下。 想起凤君那段异常沉默的日子,椿予心中就格外难受。好在今夜里的凤君并不像从前那样傻,那么执著。 他做好了指挥辇车回宫的准备。 可下一瞬,刚刚松了口气的椿予就瞧见自家主子广袖翩然,负手拾阶而上,“我就去暖阁等陛下吧。” “是。”崔成恭敬地在前引路,又招了几个机灵的內侍奉茶与鲜果。 “凤君,奴就在殿门外候着,您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崔成谦和,待颜昭允了,方一步步退出暖阁。 其实整个御书房是庆元宫的一处开阔明间,庆元宫宽敞,单暖阁便分上下两层,足足有十几间。元苏平日里就寝之处,便是这其中的某一间。 崔成引颜昭来的此处暖阁,与御书房挨得近。 比起福宁殿,这里显然多了女子惯用之物。 自打他从昏睡中清醒,还没怎么见过陛下所用之物。 颜昭好奇极了,稍稍静坐了一会。便起身在暖阁中左看看右瞅瞅。 走到临窗处,那里支着一方软榻,其上的炕几正放着翻了一半的古籍。 他细细扫了几眼,不禁在心中替元苏又寻了一个极好的借口:怪不得陛下时时都很忙,她如今既要处理朝政,还要抽时间去读这些晦涩难懂的帝王之术,她这么累,会忘事也正常。 说起这个,他记得未出嫁前,娘曾隐晦提及,陛下当初是流落在外的皇女,并未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加之又是行伍出身,早就习惯凡事快刀斩乱麻,对于男郎怕是也并无多少耐心。 所以娘特地嘱咐过他,入宫后一定要做个称职、识大体的凤君,不可随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凤君该如何坐,如何走,又该如何谈吐,入宫前早就有内务府遣来的掌事悉心教导。 可等真的进了宫,他才发觉要成为一个称职的凤君有多难。 他似乎做不到......做不到只等在原地。 而攥紧的手心里,亦是他鼓足勇气前来的缘由。 “凤君。”憋了半天话的椿予不肯放弃,轻声跟在来来回回,正忙碌瞧着新奇物什的颜昭身后,耐心地又劝道,“素月先生提过,您这几日不可熬夜的,需要好好静养。” 他不提,颜昭还不觉得困乏。 这会子竟好像被一语中的,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叫崔成进来。” “是。”椿予忙不迭往外去,不一会就跟着崔成重新回来。他已经备好辇车,只等凤君与崔成话过,就搀扶着自己主子离开这个不可久留的伤心地。 “陛下平日里只歇在这间暖阁吗?”伸手免了崔成客套的礼数,颜昭神情一淡,单刀直入问道。 “回禀凤君,陛下确只在此间歇息。” 崔成到底是在御前伺候的人,心思机敏,话音落下忙又补充道,“此间安静,二层藏书亦多,是以每晚陛下就寝,都是奴在外候着,故而十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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