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颜昭回神,就听椿予低道,“您刚刚可是在想陛下?” “……胡说。”蓦地被戳中心事的男郎偏开脸,只冷清了眸色强装镇定,“我只是在想这只小猫该怎么绣。” 绣小猫? 这还不是陛下喜欢的样子,椿予压住笑意,不敢再多话。 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素月坐着软轿入了宫。 她年事已高,近来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先是去了福宁殿,等再去御书房时,老人的脸色便凝重了许多,三根手指搭在元苏的寸关尺之上,许久才叹了口气,拿开手。 “陛下近来可有什么不妥?” “孤身子一向结实,倒是您,瞧着鬓发花白了不少。”元苏亲自扶着素月坐下,道,“刚刚您也给凤君把过脉,他身子如何?” “凤君身子已无大碍。”素月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担忧,“倒是陛下的身子,脉象有些不妙。” “孤?”元苏不以为意,“孤近来是有些难以安眠,这都是些老毛病了。” “陛下,老身这里有副方子,若陛下某日泛起了心痛之症,可依此方缓解。”素月知她脾性,又道,“一会老身也会把这方子送去永嘉侯府,陛下最近切莫伤怀动怒。” “瞧您这话说的,孤若是真有什么事,自然还是要麻烦您老人家。”元苏听她言语中有交代之意,忙打趣着。 素月却是摇头轻笑,“陛下既是需要老身,老身自当效犬马之劳,只可惜年岁不饶人,有些事还是要提前交代筹谋。” “陛下以自身血肉解了凤君体内玉龙香,损了气血。虽有汤药进补,但终究有亏。是以陛下这心脉才会虚弱,须得好生调理。” 她一面缓缓说着,一面起身跪拜,“如今凤君身子已无大碍,老身也算对得起陛下嘱托。” “先生忠心之义,孤感怀在心。”元苏起身,搀扶起颤巍巍的素月,“先生之语,孤谨记在心,先生不必忧心。” “如此,老身就告退了。”得了她保证的素月放心不少,临走时又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元苏头都点出花影,方坐上软轿出宫。 “陛下。”候在一旁的崔成拿了锦盒上前,“此方重要,可要送去福宁殿好好收起?” “不必。”元苏斩钉截铁地摆手,小黏糕并不知晓自己曾中过毒,如今他身子刚刚恢复,着实没必要把这方子送去让他忧心多想。 她看了眼笔墨刚刚干透的方子,想了想道,“就放在暖阁吧。” 元苏埋头又看起了奏章,朱笔御批了几本,又似想到什么,问道,“凤君这会在做什么?” 正添茶的崔成神情一僵,极快地掩下,平静道,“刚刚有內侍来禀,说是在做绣活。” “绣活?” 小黏糕并不常做这些针线,每一回都是给她做些贴身的玩意。此次应该也不意外。 元苏眉眼柔和了几分,吩咐崔成,“上次凤君摘花做成的花笺拿来些。” 他这样念着她,她人虽去不了福宁殿,却是能送些心意过去。 摊开的花笺尚有些淡淡的香气,这些都是小黏糕在暖阁等她时,亲自摘花又亲手一张一张做出的信笺。 这样特别的花笺,元苏就是落笔都比平时谨慎了不少。 原本是要写上一两句诗词,风雅别致。可真落了笔,就连含蓄的诗词也苍白了些。 崔成捧着个雕花锦盒送去福宁殿时,颜昭刚刚才逗完肚肚。 “给我的?” 这不年不节的,陛下怎么想起送他这样漂亮的锦盒。颜昭心中疑惑,可要猜是金银玉器,拿在手中的重量又不对。 “是,陛下叮嘱,请凤君独处时再打来锦盒。”崔成的声音微微发颤,等颜昭摆手,脚步飞快地像是逃避似的离开了福宁殿。 椿予也知趣地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带走贪吃的小猫。 偌大的内殿里一时安静下来,没了旁人在,颜昭冷清的眉目渐渐松懈,他抱着锦盒坐在拔步床上,想着陛下的叮嘱,又极为谨慎地放下床幔。 小小的天地里,那双清亮的桃花眼满是好奇,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扑面而来的花香淡雅清新,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张折好的花笺。 是信?! 颜昭愣住,有什么事陛下遣人来说便是。做什么这般神秘地写信来,还用这样漂亮的花笺。 奇奇怪怪。 虽说心中嘀咕,但要展开花笺之前,颜昭仍是非常仔细地趿着鞋先用清水净了手,又在手上抹了些香膏。 这才重新坐在拔步床上,深深吸了口气,打开对折的花笺。 入目的笔迹工整大气,如行云流水却又不似草书狂放。 颜昭垂眸认真看着,不知不觉便陷入了她字里行间写得趣事之中,唇角一弯,将将翻过一页,藏在青丝下的耳尖却渐渐红透。 他蓦地放下花笺,扭开脸四处张望了几下。 怪不得陛下叮嘱要他独处时再展开信笺,男郎眉眼都恍似染上了桃花艳丽颜色,手指在膝上蹭了蹭生出的汗意,平静了好半晌才又拿起花笺,视线定定落在最后那一行字迹之上。
第86章 入梦 他反反复复红着脸看了许久。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 而且这也的的确确是陛下的笔迹。怎得连在一起,就这样的叫人不知所措。 难不成是陛下吃醉了酒? 那双漂亮的眸子低低垂着,旋即又轻轻在心里否定着, 陛下不是嗜酒之人, 更何况青天白日里她尚有政务要忙,决计不会不清醒。 可若非如此,这信上的话又该怎么解释? 成婚三年,他从未听她说过这样的话。颜昭怔怔放下花笺, 当过往期盼了许久的事突然在心死之后出现,他着实不知该怎么应对。 饶是压在腔子里的这颗心已然急促地跳了起来, 理智却在不断地告诉他,不可再傻傻地捧出一颗心去。 颜昭眼尾的红意渐渐褪散, 只顺着折痕, 缓缓将花笺折起重新放在锦盒之中。 崔成回到御书房时,原本正批着奏章的女郎难得分神抬头,眼眸落在他空荡荡地衣袖上, 唇角微微下垂。 “凤君没收到?”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着,心中却已经笃定,颜昭定然是歇着, 才没有及时回她信。 偏生跪在下首的崔成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传进她的耳朵:“凤君拿了锦盒,便遣了奴等离开。” 醒着? 那定是她写得还不够清楚。 元苏忖了忖,只又吩咐崔成那些花笺过来,这会提笔再写,除了那些只有两人才能看的话之外, 元苏特地又补了句「翘企示复。」 搁下笔,她又认认真真瞧了四五遍, 等墨迹干透,方把折好的花笺信揣进自己袖里。 “陛下,可要用车?”崔成躬身,跟起身往外走去的元苏身后。 “不了,孤随意走走。”她摆摆手,顺着檐廊一路确实目标明确,眼瞅着福宁殿就在眼前,崔成刚刚要通禀,就被元苏止住。 她只是想来送信而已,顺带瞧瞧小黏糕这会一个人在福宁殿做些什么,并不想大张旗鼓地惊动他。 福宁殿里外蓦地安静下来,內侍躬身跪着,只有元苏脚步轻缓,慢慢靠近了半开的碧纱窗。 她负手进来的正大光明,偏生到了这,就像是少女爬上墙头悄悄打量自己心上人一般,格外地谨慎小心,只余光往碧纱窗里瞧着。 内殿里静悄悄的一片,只瞧得见放下床幔的拔步床上,坐着的人影。 她说了要避着人看,小黏糕还当真寻了个隐蔽之处,乖得不得了。 元苏唇角一弯,藏在衣袖里的花笺却没有放进内殿。他这样乖,她还是得早点处理完朝政,亲自陪他才好。 她心情极好地折回,稍稍离远了些,方叮嘱着在外候着的椿予,“莫要提孤来过。” “是。” 椿予怀里还抱着肚肚,小猫这会子瞧见了元苏,当即喵喵叫着要她抱。 元苏刚刚伸出手,想起藏在袖里的花笺,又顿住,只顺势揉了揉肚肚的脑袋,极为大方地赏了它许多小鱼干吃。 这几月椿予见多了元苏,稍稍一瞧她此刻神情,便知今夜里陛下定会前来。 他恭敬地送了陛下仪仗远去,一转头,提着袍子蹬蹬就往内殿去。 “凤君,晚膳可有什么想吃的?”椿予问得热络。 刚刚才收好锦盒的颜昭一愣,瞧了眼外间的天色,“这才什么时辰,怎得就惦记起晚膳来。” 他有些疑惑地瞧着突然喜气洋洋的椿予。 “奴就是瞧您这几日食欲正好,就想着不如今新安排些菜式。”椿予这话才落,紧着又道,“咱们小厨房新来的御厨手艺不错的。” “你呀,一天天就操心这些。”颜昭哪里还不明白椿予,这孩子多半是馋嘴了,旋即笑笑道,“你这么说定是想好了菜式吧,正好,今的晚膳就由你安排。” “今天热,备水沐浴。” 颜昭并不在意晚膳吃些什么,他这会出了一身汗,倒是急需解暑。 椿予做事向来利落,不过须臾,颜昭已经舒舒服服泡进了温热的水浴中,“你们先下去吧。” 沾了水珠的手臂线条优美,轻轻摆了摆手,等脚步声都退下,方靠在池壁上撑着脸,闲散地闭上了眼。 这几日他过得既清醒又迷糊。也就每回沐浴时,才能放空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静静地做回自己。 迷迷瞪瞪间,他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依旧水汽氤氲,却并非他这方池子,而是在福宁殿的御池。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轻便衣衫,裤腿挽起,赤脚跪坐在池边。 奇怪,他在这做什么。 正疑惑,手中忽得多了个巾子。而刚刚雾气弥漫的御池里,不知何时坐着散开了青丝的她。 “陛下?!” 颜昭一愣,惊慌失措间蓦地低垂下眼,视线却好似有了自己的意志,随着漫漫水波不自觉地往下偷看了一眼。 脸似火烧间,又是几眼瞥过。 他……他怎么梦到这些。 颜昭眉心紧皱,才要拧着自己的胳膊从这荒诞无稽的梦里醒来,梦里的她却忽得站起,而他已然伸开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颜昭顿住,若说梦里偷看她沐浴的情形不过是偶然,那这会紧抱着她不放的状态委实有些太过真切。 仿佛在曾经的某一刻,这些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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