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愣了,回过神后立刻大喊:“你作弊!哪有人这样赛跑的!” 她拼命拍白蹄骍的马屁股,可不管怎么催促,马儿就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沈照渡。 “我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照渡理直气壮,“我今晚想跟你泡温泉,娘娘记得信守诺言。” 沈霓抻着手摘下树梢枯萎的野果,砸他发髻上。 泥石之间有涓涓细流,穿过一片荆棘如盖,沈照渡拔刀砍掉那些锋利的木刺,湍急的山溪就在眼前。 沈照渡直接把鹿扔进水里,解开窄袖上的绑带蹲在溪边开始洗掉血水。 溪边芳草萋萋,见沈照渡不走了,白蹄骍也停了下来,低头嚼起刚冒出个脑袋的小草。 沈霓很久没有这样居高临下去俯视沈照渡了,现在一看,果然身心舒畅。 她假装无意开口:“沈照渡,你水性好吗?” 水流太小,腹腔内的血块总是冲不走,沈照渡又往前挪了几步:“还没试过,但应该不错。” 沈霓坏笑:“那就好。” 她用力在马腹上一踢,受惊的白蹄骍跳起来,直直把蹲在溪边的沈照渡连人带鹿撞进水中。 ---- 以后早晚八点都更
第21章 二十一 沈照渡从不防备沈霓,一直把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 溅起的水花剔透似散落的琉璃珠,他翻身一屁股坐在溪底,看着岸上的沈霓放声大笑,畅酣淋漓,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沈照渡,你气血旺盛,不适合泡温泉,还是泡泡冷水比较好。” 宫规森严,前朝后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这位贵妃,沈霓很久没有这样不顾形象地大笑过了。 怕沈照渡又突然吹口哨,她跳下马,而白蹄骍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扭头就往旁边的大树下走去,试图躲避主人的怒火。 “都督喜欢到不愿起来了吗?” 沈霓也蹲在溪边,单手掬起清澈的水扬向沈照渡的脸。 水溅进他眼睛里,沈照渡抬臂挡了一下,得逞的沈霓笑声更响。 他安静地把脸上的水珠擦干,看沈霓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猛地鲤鱼打挺从水中起来,带着一身的冷水抱住想往后躲的沈霓。 “干了坏事还想逃?” 他浑身湿透,沈霓身上的竹青色骑装立刻变得一块深一块浅,像是被胡乱剃掉毛的癞痢猫。 春风吹面不寒,但吹湿掉的身体就不一样了。 沈霓手脚并用地挣开这无理且无礼的拥抱:“你把我弄湿了!” 他将湿漉漉的脑袋蹭进她颈侧:“我还没进去呢。” 手臂被她用力地啪啪打了几下,沈照渡也不服输,对着她的臀轻轻打了一下:“还敢推我下水吗?” “是马推你下水,关我什么事!” 挣扎许久,沈照渡还是一动不动,沈霓累了,枕在他肩头咬他颈侧,假装服软:“我好冷啊……” 钳制着她的那双手臂霎时松开,沈照渡吹了声口哨,树底下的白蹄骍不情不愿地走到他面前。 他从捎马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扔进沈霓怀里:“你先披上,我去拾点柴火。” 沈霓抖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红色的氅衣,襟口和衣摆下都有织金梅花的纹样,根本不是她的衣服。 她从小就喜欢艳丽的红,盖的被子是红的,穿的衣裳也是红的,连吃饭的碗碟都是红色的。 但后宫里红色只属于皇后,再受宠的贵妃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穿桃红或者粉红。久而久之,沈霓便习惯了只穿素雅清淡的颜色。 “不是说冷吗?怎么还不穿上?” 沈霓回头,只见沈照渡把抱着的一大捆枯枝扔到一旁,走到她面前扬开氅衣披在她身上。 红色最能抬气色,氅衣一披上,沈霓艳丽的五官衬得愈发大气,丹唇皓齿,长眉连娟,耀比春色。 “你还是穿红色最好看。” 沈霓心中一动,不想直视身上的红。 在过去十年里,红色代表压制她的权威,代表她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垂下眼睛,抬手将氅衣拿掉:“我不喜欢穿红色。” “你喜欢!” 氅衣刚滑下肩头,沈照渡强硬地将按住她掀衣的手:“萧翎的贵妃不能穿红色,但沈霓可以。” 沈霓,不就是沈贵妃吗? 她抬头,沈照渡坚毅的脸庞离得很近,甚至能看清他如墨的瞳仁,而瞳仁里只倒映着她一个人。 “你是老成国公的孙女,是指挥使千金,更是我此生唯一认准的侯夫人,哪个身份撑不起这红色了?”他捧起沈霓的脸,让她认清自己的尊贵,给予她最坚实的后盾,“我不知道你在后宫受了多少不应承受的委屈,但从此刻起,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允许世人要求你退让一步。” 日光突然黯淡,沈霓眼前一花,有水滴滴在她的手背上,微启的樱唇顷刻就被温柔衔住。 他没有急于攻城略地,含着她的唇瓣朴拙而生涩地吸吮着,敬奉着。 沈霓没有反抗,睁开的眼睛似合未合,摇摇欲坠。 忽然,舌尖尝到一丝酸甜,沈霓猛然惊醒,慌乱地推开沈照渡,羞得口不择言:“你、你刚才背着我偷吃什么了?” 沈照渡抿了抿嘴唇,上面除了沈霓的口脂甜腻,还有一丝熟悉的酸涩果香。 “哦。”他把手伸进衣襟,摸出一个果子塞进沈霓嘴里,“山上有覆盆子,我摘了些给你尝尝。” 酸涩的汁液在唇齿间爆开,沈霓本想吐出来,酸味回甘后眼睛一亮:“好吃!” 看着她嗷嗷待哺的稚趣模样,沈照渡又摸出一颗放她嘴里:“不要再用无耻的宫规束缚自己。你不是沈贵妃,你只是你自己。” 覆盘子停在舌尖,被她抵在上颚。 她身体虽已走出皇宫,可心还被困在那巍峨深宫,还被那规条绑得不能动弹。 现在沈照渡却告诉她,你身上早无枷锁,可以尽情释放一切情绪。 她咬破果子,再次让酸涩充斥满口腔:“还有吗?” 不过是山野间的小果,也不知道怎么得她的心。 沈照渡不满她毫无反应,举高手中的覆盘子:“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沈霓踮起脚伸手够了几下,没够着,干脆原地跳起拽他的手腕。 对着她沈照渡怎么敢用力,只能就着她的手把果子喂进她口中。 “嘶——” 指尖被猝不及防地咬出钻心的痛,沈照渡忙要缩手,沈霓已经快一步松开了他。 “沈贵妃不会咬人,但沈霓会。” 沈照渡低头看指上深刻的齿痕,粉粉的,在他各种老旧疤痕之上格外打眼。 沈霓也看到了,想学白蹄骍跑到树后躲起来。 好像是太狠了些。 然而沈照渡毫不在意,又伸进衣襟里掏出一把果子:“伸手,双手。” 沈霓不敢忤逆,怯怯摊开手掌并拢,带着体温的红色小果纷纷落在她手心。 果子皮软,有些已经被压破了,沈霓低头咬起一颗,再抬头时沈照渡已经走到溪边,一手提起被冲到水中央的小鹿,走回柴火堆边。 他身上带着火折子,三两下就把火堆生起来,用匕首一刀一刀把鹿腿割下来。 山中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乌云密布刮起呼呼大风。 沈霓紧了紧身上的氅衣,正要靠近火堆取取暖,刚走到沈照渡背后,却发现他垂下的衣摆不断滴着水。 “沈照渡。” 在看火的他头也没回,只轻嗯了一声。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烘干吧。” 转动木棍的手顿了顿,他一脸戏谑地回头:“哦?娘娘这是愧疚了?” 沈霓脸上一赤,反驳道:“不是说我不是贵妃吗?还叫什么娘娘!” 被驳斥的沈照渡也不恼,起身将外袍脱下,反问:“不叫你娘娘要叫你什么?” 沈霓没有回答,继续红着脸指挥:“把里衣也给我。” 看见他不怀好意挑起的眉头,沈霓气急败坏解释:“你里衣也湿了。” 这次沈照渡没再顺从,又蹲下继续挑火堆:“我身体热,用体温就能烘干了。” 人不愿意,沈霓也不可能上手扒他衣服。 她走到火堆的另一边蹲下,扬开衣服靠近炽烈跳跃的火光,偷偷望向对面的人。 鹿皮上的毛被一点点烧焦,沈照渡用刀背把焦灰刮走。 “沈照渡。”沈霓往前挪了一点,等对面的人抬头时又立刻低头看火焰,平直僵硬道,“伤疤是你的功勋和荣耀,不丑的。” ----
第22章 二十二 火焰突然窜起,没回过神的沈照渡被烧了个结实,连指甲都被熏黑一角。 千斤重的自尊心作祟,他从不自谦,虚张声势地做出一个无敌的姿态,生怕别人会拿他的弱点攻击他。 半生的苦难并没有磨炼出云淡风轻的性子,他害怕听到旁人的指指点点,憎恨那些看低他,厌恶他的目光。 不过幸好,他们没有真正接触过乞丐,没有真的看过他肮脏恶浊的童年。 他的脏丑,从来不是因为疤痕。 十岁前他并不在赵州行讨,而是在更南边的淇州。 有手有脚的乞丐尚能街边行乞,但更多的是无法走动的老弱病残。 有依靠的还能苟活于世,要是弱者落了单,只有被蚕食的可能。 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 为了不被吃,沈照渡只能变强,变狠,变疯狂。 他的养父是个瘸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虽然走不快,但胜在天生神力,加上他为了吃食能豁出命去,倒也没人敢欺负他们父子俩。 直到有一天,他们住的坊里出现了无故变得癫丧的人。这些人先会不停抽出呕白沫,大悲大笑,最后到处抓人撕咬,仿佛被鬼上身。 沈照渡也差点被这些人咬伤过。 养父担心自己也会染上这种病,连夜带着他离开,结果刚到达淇州边界,他突然发起病来,抓着城门的官兵不停撕咬。 另一边的官兵见状,一哄而上将他乱刀砍死,扔到城外的乱葬岗,沈照渡自此变成了无依无靠之人。 他回到淇州,回到那个住了十年的坊,可那里已经周边的居民被烧成废墟。行走在灰烬中,还能扒拉出几副烧焦的人骨。 外面的人说,这是乞丐的报应,每个乞丐就应该脏着来,脏着去。 离开坊时,他被路过的人砸鸡蛋烂菜叶,还有人拾起烧毁的碎石扔他,说他脏,说他是丑八怪,应该一起被火烧死。 逃窜出城后,他来到河边,洗掉身上头上的血污,换上偷来的旧衣,抱着膝盖看水里的自己,一句一句地告诫自己:“我不脏,我不丑。” 哪怕血又流了一脸,手脚满是难看的冻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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