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她就爱看沈照渡吃瘪出糗的模样。 这人在床上明明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偏生讲到情啊爱啊的就脸红耳赤,心虚得用十层三合土都填不满。 他别扭地给她调整好坐着的皮毛软垫,扬鞭策春风:没有。” 马儿吃痛长啸,驰骋下无数落红。 二人飞快穿过一座座宫门,延绵的山脉渐渐开阔,满山杏花春色在薄雾浩渺中若隐若现,恼春风吹动一山羞色。 沈霓拉起面巾挡住口鼻,高声反驳:“怎么会?侯爷位极人臣,长得年轻俊美怎么没有小姑娘喜欢?” 她回头,看见他两只耳朵红得快熟透了。 “那你喜欢吗?” 沈霓回头摸了摸马鬃毛:“我又不是小姑娘,我是大姑娘。” 二人穿过一座座宫门,对面延绵的山脉渐渐开阔,满山杏花春色在薄雾浩渺中若隐若现,恼春风吹动一山羞色。 她听到身后的人说:“那我就喜欢大姑娘。” * 赵州盛产杏子,沈霓是见着这片春光长大的。一去经年,杏花依旧笑春风,恍惚间看到了豆蔻年华的自己,放纸鸢,荡秋千,折杏簪花,娉娉袅袅,自成春色。 “我一直不知,这里竟有如此烂漫的杏花山林。” 沈照渡鄙夷轻嗤,勒住缰绳放缓速度:“萧翎不是独宠你一人么?连春蒐也不带上你?” 沈霓看不惯他这副什么都理所当然的模样,屈起手肘顶他肚子:“宫妃岂可随意走动。” 她只是个贵妃,祭天地日月轮不到她,进山狩猎她也不懂,只能在每天待在行宫里默默等着萧翎回来。 “呵。”他嘲讽更甚,“这时候你不说萧翎囚禁你了?” 一针见血,刺得沈霓哑口无言。 “如果你没有进宫,或许十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这里的山上种满杏花,春天赏花,夏日吃果,而不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宫里受欺负,却无人为你出头。” 四周的树木越来越密,遮天蔽日,不时有窸窣声一闪而过,在无际的林海中显得格外渗人。 她曾经在这片山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时候太后还在世,身边养着只叫狸奴的波斯猫,连出宫也要带在身边。 然而春蒐的最后一天,太后说猫不见了,发散行宫中所有人去寻找,包括后妃宫女。 若是在行宫中有侍卫看守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太后一直看不惯皇帝独宠她一人,故意只让她和几个宫女进山寻找。 那天阴雨绵绵,山雾缭绕,沈霓提着灯笼一心往前,想早点穿过这片树林。 好不容易走到光亮的地方,她兴高采烈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那些宫女都是太后的人,怕惹得太后不喜,沈霓只好重新走进树林找人,好几次被树根和石头绊倒,摔得浅杏色的马面裙的短袄泥泞浑浊。 山中寒气袭人,随着浓雾钻进骨髓。 她最后一次摔倒在泥地,望着密不透风的树冠,再也不想动弹。 雨势突然变大,水滴打在她的脸上,比鞭子抽在身上还疼。 入宫并非她的本意,甚至在入宫前一晚她都以为只是陪堂姐解解闷,而不是用她的余生换成国公府辉煌。 她很想笑,她又不是成国公府的人,凭什么要付出? 同时她也怨,怨萧翎食言,说好要护她周全,让她成为后宫第一人,怎么这个第一人还要躺在冰冷的泥淖里受委屈? 泪流尽了,她安慰自己,这里是赵州与京城的交界,她现在死,应该也算落叶归根。 萧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焦灼的叫声传遍山林,似乎还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在满山回音中带着一身泥水将她抱起。 或许是冷的,也许是太过用力,他的身体一直发抖。 萧翎抓住她冰冷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去:“敏敏,不要离开我。我们还要一起作画,一起抚琴,你不能抛下我……” 怨是真的,委屈是真的,可喜欢也是真的。 她虚弱地按了按萧翎冰冷的嘴唇:“鹤轩,我好冷,你抱紧我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的沈霓回想到,也不禁佩服当年的自己如此大度,甚至在回宫路上看到那几个跟随她进山林的宫女站在太后身边趾高气扬时,也没有向萧翎透露一个字。 她不想他们母子间产生间隙。 可后来太后去世,欺负她的人换成沈婳,萧翎还是没有大张旗鼓地替她出头。 谁让成国公把持着大量兵权。 沈照渡说她还不如兵权,她难道清楚吗? 谁让爱让人盲目,让人甘愿付出。 少年人容易钻牛角尖,愈难愈要去爱,也不管对错,不计较是否受伤,不为爱人披荆斩棘,屠杀恶灵都不算伟大。 “心甘情愿留下的,不叫囚禁。” 树影消失,沈照渡松开缰绳,低头拥住不自觉蜷缩着的沈霓。 他在犹豫,在僵持。 二人一马已经穿过树林,融融春光洒满全身。 沈霓抓住他的手指勾划几下,将他推向她铺设的路:“我想吃烤鹿肉。” 她不想再做这样的人,但她要让沈照渡成为这样的人。 ----
第20章 二十 狩猎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沈霓耳不聪目不明,只能看个热闹。 草木越茂盛,动物活动的痕迹越多。 忽闻一阵草动,沈照渡搭箭拉弓,远处的草丛中突然竖起双小耳朵抖了抖,一只小鹿怯怯探出脑袋的同时,箭矢离弦破风而去,直直射中小鹿的咽喉,顿时鲜血喷洒。 百步穿杨。 “好!” 沈照渡还想用手臂替沈霓挡住这一片血腥,结果她兴奋得竖起大拇指:“不错,有我爷爷当年五成风姿。” 没有人不爱听奉承,沈照渡也是。 老国公戎马一生,不管是瀚海还是汪洋,都有他英勇杀敌的身影,为大裕所有将军的典范。可惜沈正平没继承他一星半点赤胆忠心,玷污成国公府的每一块牌匾。 “剩下五成去哪了?”沈照渡利落下马,伸手递到沈霓腿边,“我多次骑马射穿敌军的眼珠,老国公有我这本事吗?” 沈霓抓着他的手跳下马,立刻过河拆桥,自顾自走向四肢抽搐的小鹿。 “剩下的五成是看你能不能做出外焦里嫩,色香味俱全的烤鹿肉。”聊起爷爷,沈霓话里满是骄傲地,“我爷爷进可统领三军,退能掌勺颠锅,无人能敌。” 她握住箭羽以下一寸,用力一拔,可怜的小鹿徒劳挣扎了几下,彻底殒命。 箭锋刺破的是大血管,小小的洞口源源不断涌出赤红的血,连土地也吸不住,潺潺往沈霓脚边流去。 看不得她被尘土血腥沾染,沈照渡过去将她拦到旁边:“血腥味会引来其他猛兽,你骑马沿着东边走,那里应该会有一条溪流。” 见他抽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沈霓往后退却的一步又回到了原点,停在原地看他处理小鹿。 那双沾过无数鲜血的手摸了摸小鹿的胸腔,摸准胸骨以后收起落到,将冷白的锋刃插进皮肉,沿着胸骨流畅划到胯骨,没有一点停顿,哪怕温热的血淌满他整双手臂。 “听说鹿血能壮阳,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浪费了?” 沈照渡正把手伸进腹腔里掏内脏,听她说完笑着回头,沈霓慌忙解释:“我没说你需要!” “那臣先谢过娘娘赞赏。”他依次把心肺肝摘除,最后要掏肠子时,又回头望沈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沈霓不服:“我怎么不能站在这里?” 春天万物复苏,饿了一整个冬季的野兽很快就能闻到这浓烈的血腥,过来饱餐一顿。 大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回音荡满连绵的山,仿佛真的有猛兽出穴。 要是她真的很不幸在路上遇到了前来觅食的猛兽,和沈照渡一起的生还几率比她孤身一人高多了。 沈霓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纷纷起立。 她悄悄往沈照渡身边挪了挪:“你快点,不然野兽要来了。” 打仗不止攻城,还要攻心,沈照渡早就锻炼出非一般人可比拟的洞察力。 他加快手上的动作,骄傲道:“我说过的,你只有依附我才能活下去。” 沈霓咬牙将小石子踢到他后背,转身就走到马前:“你等着,我现在就骑着你的马去找我爹。” 白蹄骍见她走来,可能是早上那一鞭子抽得太疼,它并没有要撞人的意思,只是蹄子却不自觉地刨着地,别扭地逞强。 果然很像它的主人。 “乖,我要骑你了。”沈霓摸摸它的鬃毛,白蹄骍立刻甩了甩脑袋哼了几声,但急躁的蹄子没有再动,顺从地等她上来。 “驾!” 她踢了踢马肚子,白蹄骍哼了一声还是不情不愿走了起来。 经过正在搓草做麻绳的沈照渡,沈霓故意在他的后背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可惜这人稳如泰山,倒是她和马一并被顶了回去。 日光正好,处处鸟语花香。 沈霓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白蹄骍还是想等主人追上,走得并不快,她也不催促,倚着微风轻声哼唱:“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 恬不知耻的回答让沈霓立马回头,只见沈照渡一手垂下,另一只手将鹿背到肩头,仿佛那不是近百斤重的庞然大物,而是只空空如也的麻袋。 “都督打仗时有量度过边塞城墙的厚度吗?” 沈照渡认真回:“最厚的应该有四丈。” 沈霓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那还是都督的脸皮比较厚。” 早猜到她是在捉弄自己,沈照渡也不恼,跟在她马后慢悠悠地走着。 水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这一段路就要结束,瞪着白蹄骍的马屁股,絮絮叨叨默念。 小畜生走慢点。 “沈照渡!” 他正盯得入神,前面的沈霓又突然回头喊他,在马上一晃一晃,笑意盈盈。 “我们来赛跑吧,比谁先到溪边,输的那个要答应赢的一个条件。” 一人骑马,一人负重跑,谁胜谁负不用比就一清二楚,沈霓继续挑衅:“我都不怕摔倒,勇冠三军的沈都督却不敢应战吗?” 激将法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他步伐不变,继续昂首挺胸前行:“可以比,我只怕娘娘输得太难看而已。” “少吹牛!” 这山路嶙峋,他身上还背着头鹿,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赢得了久战沙场的白蹄骍。 “开始了!”沈霓低身坐稳,夹紧马腹,“三、二……” “咻——” 一声长长的口哨响彻山林,已经做好冲刺准备的白蹄骍猛地掉转方向,屁颠屁颠地跑回沈照渡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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