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走向沈照渡,身后押她进正厅的男人按下刀柄,抬高刀身拦住了她。 “娘娘,”阿玉奇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唱龙凤戏的。” 他抬手弯了两下手指,一旁的手下拿起放在小几上的托盘走到沈霓面前。 “沈家于我有恩,我不愿血溅这座宅第,也不想只留一条绝路给娘娘。”阿玉奇对着托盘上唯一一只就被做出请的动作,“给你父亲,还是给沈照渡,由娘娘定夺。” “无耻!”沈霓听完,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让我父亲去死,这就是你还给沈家的恩吗!” 阿玉奇大马金刀坐在正席上,摇着折扇嘲讽:“我可没有这样说,也没有觉得你会选沈老爷。” 说完,折扇唰的一声合上,大厅里站着的侍卫整齐划一拔出长刀。 “我要看的是沈照渡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惨死在心上人手中!” 天空乌云密布,却没有掀起任何一丝丝风,时常在庭院里啼叫的鸟儿此刻也歇了声,只剩杀气波谲云诡。 “娘娘,你已无忠君的美名,别连挚亲也丢弃了。” 沈霓没有理睬,挥开挡在身前的长刀,径直走向落拓的沈照渡。 不知经历了多少日晒雨淋,他身上脸上沾满尘土血污,看她走来时满眼的欢欣期待,像极了在泥淖里打滚后还要讨赏的调皮小狗。 “初次到我家你就这副打扮?进门前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她拿出丝帕替他擦去脸上还算新鲜的血迹,“脏兮兮的,教人怎么亲得下去。” 沈照渡弯下腰闭上眼睛任她擦:“那你擦干净点,这辈子最后一个吻可不能随便。” 沈霓这个时候走向他,答案一切都清晰明了。 他不恨沈霓选择了他,因为这也是他的选择。 哪怕死,他也不会让沈霓落得一个弃父弃家的骂名。 “你就没有想过不回来吗?”沈照渡的笑容越灿烂,沈霓的心就越难过,咬唇强忍泪水,“你不回来,我也未必会死。” 百密有一疏,沈正荣迟早有一天会察觉家书的不妥,沈照渡也可以秘密送信给萧鸾,让他出兵捉拿阿玉奇。 但他自投罗网般来到这里,是必死无疑。 谁亏欠谁已经算不清了,或者说他们二人间到底存不存在亏欠也无法争辩。 “没有。”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忍错过一秒,“我不想给你怨恨的机会,也舍不得你我之间再有芥蒂。” 他的人就要由他来保护,哪怕代价是死亡。 白瓷杯里的酒在震荡,沈照渡上前一步捧起她的脸吻上去。 没有情欲,只有不易察觉的眷恋。 “喂我喝吧。”他抵住沈霓的额头,再一次吻住她颤抖的嘴唇,急切地想要留住什么,“就算没有这杯毒酒,萧鸾也不会放过我,还不如由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沈照渡吞咽下那些温热的泪珠,用粗糙的手抹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最后一次安抚地吮吸她的唇珠。 “死在你的手上,才是我这辈子最崇高的志向。” 他松开轻咬在沈霓唇上的牙齿,退后一步,拉开亲密无间的距离。 视死如归。 被擦干的泪痕又淌了一脸,沈霓迟迟不肯动,不肯拿起托盘上的酒杯。 被绑着的沈正荣突然站起身奋力反抗起来:“敏敏,让阿爹喝吧!阿爹老了,没几年可活了,你们不一样,不要……” “沈霓!”沈照渡沉声打断沈正荣的叫喊,然后继续看向沈霓,“是需要我弯腰吗?” 沈霓用指腹擦干脸上的泪痕摇头,带着一层湿意拿起那只小小的酒杯:“你们都不用喝。” 她看向“载阳凝瑞”牌匾下的阿玉奇,对上他微微眯起的眼睛,红唇弯弯,嫣然一笑:“我来喝。” 说完,在一片脸色俱变之中,沈霓将杯子放到唇边,抬袖挡在面前,头往后一仰。 “沈霓——” “敏敏!” 在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下,沈霓平静垂下大袖,捏着杯子的手朝阿玉奇一掷,白瓷应声而碎,却无一滴酒液撒出。 她眼中闪烁着狂妄的光,睥睨着座上的人:“阿玉奇,你只能做沈照渡的手下败将。” ----
第43章 四十三 药效上来得很快,沈霓放完狠话,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用二指圈住她细窄的咽喉——三指,四指,直到整只手将她的脖子掐住。 “唔——” 这种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和准备。 那只凶狠的手似乎有无限大,不仅能扼断她的咽喉,还能用力挤压她的肺脏,在她的胸口压上一座看不见顶峰的巨峰,要她立刻断气窒息。 “沈霓!” 沈照渡慌乱地抱住猛地往前跌倒的她。 在浓烈的胭脂也掩盖不了她此刻的苍白,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而用力。 用力吸气,用力抵抗着药效的折磨。 “我立刻带你出去,去找大夫,你忍耐一下!”他大吼着,手忙脚乱地将沈霓打横抱起,不顾刀光剑影相向,抬腿发狠地踹向握刀拦路的人,“滚开!” 长刀铿锵落地,男人被一脚踹飞,连续撞到后面好几个手足。 沈照渡目眦尽裂,看着挡在四周的人,像穷途末路的野兽,随时准备将捕猎者咬断撕碎。 “放、放下我……” 被抱起后,沈霓呼吸更加困难,不止是那只无形的手,连沈照渡极尽温柔抱起她的双臂在此时也变成了一种负累。 “你、你抱着我,我更难,呼吸了……” 沈照渡连忙跪下将她放到地上,凶狠回头瞪向那个罪魁祸首:“阿玉奇,你到底给她喂了什么药!” 酒本来是给沈照渡准备的,阿玉奇当然是有多猛的药就下多猛。 这药是他命人从西南带回来的,其毒性之烈能让人五脏六腑痛如爆裂,经脉尽毁,等毒素流遍全身,便会七孔流血,暴毙而亡。 但这也是听说而已,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拿活人做试验观摩。 现在看到沈霓脸色青紫,一双杏眼瞪大,憋得通红,嘴巴张大着拼命吸气,却不能缓解她半分窒息。 “解药,解药呢!”震怒之下,沈正荣怒喝一声扯断缚在手上的麻绳,扑向阿玉奇紧紧掐住他的脖子,让他也尝尝沈霓痛苦的滋味。 “快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就让你陪葬!” 沈正荣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饶是阿玉奇想将他扯开,根本无济于事。 “没,没有解药……”他憋得满脸通红,嘶哑着嗓子咬牙用力说,“解药在漠北,不,不在我身上。” 悬在半空名曰绝望的巨石轰然坠下,碎裂的飞石与尘土冲进眼睛里,痛得发酸,只能靠眼泪稀释。 沈正荣被四个手下扯开,按回太师椅上,嘴上还不停大喊:“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过来!” 阿玉奇重重咳了两声才把气顺回来,连忙给离门最近的手下示意,让他出去找大夫。 他的目标不是沈霓,而且沈霓死了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疯狗的反扑,不是人能承受的后果。 有风拂过,沈霓的窒息感终于有所缓解,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沈照渡……” “我在。”沈照渡立刻抓住她冷如冰霜的手,放到唇边急躁地呵了几口暖气,“大夫快到了,你不要说话好不好?” 其实,他更想说——求求你。 求求你坚持下去,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怎么,临终遗言也不想听了?”沈霓轻轻捶了捶他的嘴角,“那换个人来听,不要你了。” “不准不要我!”沈照渡大喊一声,想张开双臂将她抱紧,又怕伤到了她,只能巴巴地伏在她身边一句一句地哀求,“沈霓,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是在骗我的,是骗人的!” 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下来,剧烈的喘息声一点点消失不见,沈照渡一愣,以为她在好转的时候,沈霓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慢慢黯淡下来。 “扶我坐起来。” 沈照渡立刻小心翼翼将她扶起,然后侧过身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仿佛在捧着一只布满裂痕的瓷器。 “这样可以吗?” 沈霓气若游丝地强撑着眼皮,努力要看清沈照渡的脸:“听着,这是我最后留给你的话,你敢不听,我定然要你后悔。” 说完这长长一串,沈霓忍不住轻咳起来,刚平复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你、你听清楚了吗。”没听到沈照渡的回应,沈霓掐他的手臂,“回答我。” 从前她就掐不痛他,现在更是虚弱得像一阵风,吹过就消逝,抓不了,留不住。 他强忍着哽咽嗯了一声,鼻音浓浓。 沈霓才松了口气,那种强压感又开始挤压着她的胸腔,仿佛沉入了深海之中,碧天还高的海水压在单薄的她身上,势要将她压成一张花笺。 “大夫来了也救不了我。你要记住,我死了以后,你可以报仇,可以崩溃消沉,但你不能死,一定一定不能死,听、听到了吗!” 她用尽全力,咬着牙挤出一个一个字:“你杀了阿玉奇,朝野上下便不会追究你,你依旧是权倾天下的都督。如果你敢殉情,敢自杀,我,我……” 咽喉似乎被异物堵住,沈霓倏地瞪大灰白的眼睛,如枯枝般的手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沈照渡的手,连青筋都在颤抖。 “我不死,我听你的话,不会死!” 眼看沈霓的喘息越来越短促,沈照渡急切又卑微地哀求:“沈霓,我找了你十年,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不能!” 这十年他尝过穷困潦倒,受过刀锯斧钺的剐剁,从千军万马杀出尸山血海,越过刀山,蹚过火海,每一天都像在无间地狱中受苦受难,只为得见他的功德圆满,他的沈霓。 为什么上天总是不肯宽待他,总要将他在意的东西夺走。 明明他要求的不过一个沈霓! 他这具身躯受过太多苦痛与伤害,有皮开肉绽,也有刻骨钻心,但每一下都没有让他流过一滴眼泪。 正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温热的泪不断滴在沈霓的手心,她五指收拢,用额头顶了顶沈照渡低头的脑袋。 “活下去,把我爹娘当成亲生的来照顾,好吗?” 力气流失得很快,因为缺氧,沈霓视野里一切都开始摇晃崩塌,连沈照渡近在眼前的脸都在不断变换。 她终于看清了无名黑瘦的脸,两颊可怜地凹陷着,衬得明亮的眼睛大大的,稚嫩的狠厉已经浮现,唯独在看着她时多了一分羞怯。 还有十七岁的镇北将军,阴沉乖戾,当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时,就会眼巴巴地看着高台上的她,难掩落寞与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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