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早。” 裴闻璟走上前来,看见桌上摆着的书,也轻声回了:“早。” 瞧他反应,月媞忙拿开搭在舆图上的手,未听他说能不能拿书格中的书,想是不能随意拿,心中惴惴:“这书可是不能翻看?” “没有。”裴闻璟起初还未理解她话中意思,随后认真应道,“喜欢便看。” 听得他言,月媞重又展开眉头,想来也是,将军原本便不是那般小气之人,对这舆图的喜爱又明显冒了起来:“这里面所绘之图、描绘之事,可都是真的?” 长长睫毛下的眸子忽闪,透着清亮。想起什么来,裴闻璟嗓子微微发干,不动声色将眼神往旁边移了点:“是。” 除却风土人情,舆图还载有众多奇异景象,地方志怪,竟也是真的?月媞起了兴趣,想知晓更多,转念又惋惜身份所限不能亲身经历,若不是公主身份…… 小人儿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都化成了失落。 “怎么了?”裴闻璟瞧着她变化,出声问道。 月媞闻声转眸,正对上他眼中的疑惑:“没什么。”说道微微垂首,目光划过分布工整的笔墨,语气放松,“就是觉得若切身体会过,应当极为有趣。” 过了一会儿,听得裴闻璟淡淡道:“若有机会,可以游历一番。” 此言一出,引得月媞心中那点火苗又燃了起来,就是不知道何时有机会,起了几分心思,朝着裴闻璟莞然问道:“将军可去过这些地方?” 他无意隐瞒,点了点头,随后便见月媞眸光闪亮,一时心念摇晃,又指了指她手中书册:“早年亲自所作。” 月媞惊异,眼睛微微睁大,此书看着确像手写编撰,有些地方还有修改涂覆,不过如何也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所写,这么厚一本,得是去过多少地方。 看着纸上那些墨字,下笔毫不拖泥带水,笔锋刚劲有力,温和处又透着凌厉,字如其人,此前未意识到,这下觉得这字倒真像是将军的。 从前战事紧张,他东征西战不知去过多少地方,归程之路,几乎是将大齐走了个遍,偶然将那些记下来,未曾想过她会生了兴致。 “将军,有事禀报!”外面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裴闻璟:“我去看看。”随后出了帐。 早先被下了命令,这两日不能进主账,一个彪形军汉子正站在帐外等着,见裴闻璟出来方才那粗犷的嗓音又传得震响。 “将军,那女人寻死觅活,要怎么处理?” 月媞在帐内都听得仔细,有些纳闷,未听谁提过,军营中还会有其他女子? 裴闻璟侧目一眼,彪形汉子看得莫名,不解何意,又继续说了起来:“闹了一日了,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后面人走远,便没有听见裴闻璟回了什么,按另一人所言,他们是要去看那名女子,什么女子能够进来? 压着舆图月媞想了半晌,也没思索出什么,索性继续看起来,心里想着都是将军走过的地方,再看那些黑字,便有种与他一起走一遍的感觉。 “陈氏女,上京人氏,她爹嗜赌,半月前被人追债,走投无路就把女儿卖给了风月楼。” “风月楼?” 听名字,便知道是什么地方,上京最大的销金窟。其间两类姑娘,一则以艺侍人,琴棋书画之类,必是个中翘楚,方能入此道;二则以色侍,身量手段为上。 风月一夕,白银千两。道的就是这风月楼。 前日夜里她被发现,裴闻璟却正是那时中了药,军营尽是兵汉,除她外没有其他女子,不难看出这个局,是要逼裴闻璟收了她。 监栏外,因她寻死,现下已被结实绑起来,嘴里也塞满粗布,以防咬舌,关了两天,原本的衣裳到处染上脏污,脸上亦是灰败,泪痕点点,却还是能瞧出诱人容颜,能卖到风月楼,便不可能是张不好的皮子。 看见裴闻璟带人前来,挣扎一阵,嘴中呜鸣,眼泪顺着流了下来。 私入军营、涉嫌下药、谋害将军,每一条拎出来都不够她死的,无人敢怜惜她。 裴闻璟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她开口,士兵上前,也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一把扯下她嘴里的布,应是塞得深,一得了空气她就用力干呕起来。 “将军、将军饶命……” 听起来的声音已经没有最初的婉转娇嫩,彪形汉子在旁边冷哼一声:“从实招来,你受何人指使?” “我不知道,将军、求将军饶了我……呜呜……”片时她也说不出什么,一个劲地求饶,嘴中囫囵只有“饶命”二字。 淌不完的眼泪与尖声,裴闻璟看得皱眉,全然没有面对月媞时那般怜意。 她害怕得丢了魂,后面再问,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将人带下去继续审。 裴闻璟回到帐中,几份卷贴摆在桌上,赫然是今日上朝有官员所提之事——分割兵权。
第21章 风起 此前,北边上只有乌苏算是大齐的强劲对手,战火接连不断,其余小国为求自保,皆投奔一方以得庇佑。后来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被乌苏打破,又以平阳一战终止。 现今乌苏也被降服,大齐疆土之上,大规模战事已全然结束。户部提议,天下大定,应放归兵士,解甲归田,修养生息。 要知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户部不得不加增赋税,民间多有愤怨。此番提议引得一众主和派赞成,圣人虽未表明态度,不过也能摸出几分偏向。 一国中,最多的兵力都在裴闻璟手中,此番提议,针对谁并不难看出。 这消息传到军中,许多人都不服,想闹一闹,真正到了裴闻璟面前又息了鼓。 裴闻璟手中过半将士都是当年裴老将军手下,后来受裴闻璟指挥,四方征战,息平之后,隐隐有演化为裴家亲兵的态势。 朝堂议事时,大臣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裴闻璟对此却没反对。众人暗中吃惊,对他手中的兵还是忌惮,提前备好的说辞装在肚子里没来得及表明,有些不敢置信。 兹事体大,兵权也不是说收便能收的,后续事务繁杂得很,不过朝中多的是人愿意替裴闻璟操心。 “属下实在想不通,陛下如为何要这样对将军。”一个副官愤愤不平,双手一摆,“哦,仗打完了,就不要我们了?” “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卸杀什么牛?” 他旁边的人帮着递了句:“卸磨杀驴。” “对对,朝中那帮孙子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尽不说人话!” 洪钟般的声音在帐内惊乍,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见无人反驳,似是更起劲儿了。 “慎言。”裴闻璟及时止住了他还要说的话。 “我……” “是是是。”有人拉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你就少说两句,朝廷这样,将军能怎么办?” 他上战场打仗行,头脑却转不过弯,这下被拉住,默默闭上了嘴。 “都是大齐子民,日后大家即使不在一处,也同为大齐效力,无甚区别。” “将军,话是这么说……”那道声音又冒了出来,没说完便被抓了回去。 “说其他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等陛下决议吧。”另一人出声道,缓和了帐内气氛。 这事已经被朝廷搬到了明面上,裴闻璟也不能死握着兵权不放,毕竟他也没有造反的想法。 “可还有什么事?” 裴闻璟发了话,众人数双眼睛瞪着,倒是有许多想说的,不过眼下的样子似乎说再多也没有用,总不能鼓动将军占山为王,自成一家。 见大家都沉默着,裴闻璟向大家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剩众人留在原地。 “唉……” 回到主帐,走时书案前的人已不在原处,正准备进去看看,就见阿依从里面出来,手上抱着一个素净的藕粉色包袱,见到他行了一礼。 “将军,夫人在里面。” “嗯。”裴闻璟淡淡应了声,正准备提步,月媞便刚好撩帷出来,手中亦是拿着东西。 裴闻璟目光落在上面,眉间有微许疑惑。 “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月媞解释道。 待了两日,身上感觉好些,也该回去了。 那日来得匆忙,没备什么东西,阿依来也只带了几套衣裙和常用的小物什,这下收起来简单得很,他出去的一会儿便全部理好了。 女子待在军营中确实多有不便,他接过月媞手中的东西,道:“都带齐了吗?” “嗯。” “走吧,送你回去。” 她手中空空,只好问道:“将军不忙吗?” 他出去不久,方才还听闻有什么女子,这么快便处理好了? “无事。” 月媞抿了抿唇,手指落下轻捏了捏,不再言语,本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日头偏中,毒辣得很,月媞有些后悔挑了这个时间,不过都走出来了,也不好提回去。 一直到马车旁,裴闻璟去放包袱,再转身时已见不到人,眼见珠帘还颤着,也跟着上了马车。 阿依瞧见两人都进去了,自己则在车头坐下来。 顶着炽阳走的一阵,月媞脸颊上红扑扑的,歇了一会儿,珠帘碰撞,又漾出轻细的声响,没想到进来的却不是阿依。 裴闻璟落坐在桌边,原以为他要骑马,月媞想了想或是外面暑热严重,才乘了车。 原本斜倚着厢壁的身子立直了几分,不过靠得久了一会儿还是不太舒服,阿依通常都会备几块软垫,方才进来时没注意,不知还有没有。 月媞四下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只不过挨着裴闻璟,放在桌下的空层中,心里默默比划一下,不起身应是拿不到的,犹豫一阵,悻悻认命继续靠着温凉的厢壁。 若不是他在这儿,月媞想是已全然靠在软垫上了,怎还会贴着这般生硬的厢壁。 辗转几次,又顾及着姿态,总觉得不太舒适,即使过了两日,身上有些地方还是有些暗疼。 她不知,自己的动作一直都在裴闻璟眼中。 右手轻动,就碰到了软乎乎的垫子,将其捞起来,顺势移到月媞旁边给她。 “垫着吧。” 月媞没料到他的做法,看着上面骨节分明的大手,恍了下神才接过来。 两人都是沉默静然,月媞试着睡一会儿也没睡着,裴闻璟闭目养神,坐得端正。 透过窗往外看了一眼,三两旅人正在路边的茶水摊上歇脚,几次来返,月媞有些熟悉线路,知道快入城了。 回头见仍神色淡淡的裴闻璟,作无意的样子提起道:“那日,是何人要害将军吗?” 她声音细细的,裴闻璟才想起来她还不知此事原委,刨去朝堂上那些人心诡秘,其余便毫无隐瞒地讲给了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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