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眼尾愈来愈红,最后氤氲出雾气来。 姜宴卿终注意到人儿的变化,不禁长睫微眨,“又哭什么?” 一介男儿怎能如此羸弱,如此爱哭…… 只见小太监本就阴柔似女儿般娇气的面此刻尽数染上粉绯,他话一出,那聚在眼底的泪便是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姜宴卿沉默片刻,薄唇微掀,“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可曾听过?” 带着寒意却又温和的声线在耳畔落下,少女如蝶翼般的羽睫眨了眨,“有的……” 这句话,她不仅听过,也曾在话本子里亲眼见过的。 她从小便以男儿身示人,自是知道男儿绝不能轻易哭,也不能轻易喊疼。 可她扮作男儿,却并非以男子的方式养大的,在院子里,她每日大多面对的唯有嬷嬷一人罢了。 察觉男子视线在她脸上,殷姝想把泪憋出去,可如何也止不住,她只能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忍了忍,她又想着,反正相识以来,他也见过知道自己爱哭怕疼的模样,她现在再如何伪装也没用了。 殷姝吸了吸鼻子,细软的指攥住了男子的衣袍,“轻点,宴卿哥哥,你轻点呜。” 少女的声线细软,带着些鼻音的朦胧,却让姜宴卿又听出了其中的撒娇意味。 一介男儿竟又如此。 习习微风自窗扉拂进,激起帷幔清扬。 他薄唇阖了阖,似有话要说,最终却也掩去眸中异色,轻“嗯”了声。 掌间的力道放缓了些,待那血迹擦拭干净,姜宴卿打开方才内侍呈上来的青瓷小瓶。 碧绿盈透瓶盏在男子那如玉的长指间愈显珍贵,如是,又更显得那大掌的净白修长。 殷姝呆愣愣的顺着姜宴卿的手往上看,见男子稍稍敛着眸,长而浓的鸦睫在其柔澈清俊的面上映出一道阴翳。 俶尔,男子幽幽掀起眼皮,殷姝猝不及防又毫无防备跌入面前那深幽如潭渊的眸里。 隔得近了,她能从其间将自己看得分明。 小小的一团…… “嘶。” 骤然,浸凉的药沫搽至伤口,殷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姜宴卿瞳眸微眯,锐眼囚着眼前细弱的颈脖,便如在审视如何捕猎柔弱的兔子般。 他幽幽瞥了眼指上扳指,不合时宜的想,若是割下去了,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猎物又该是如何神情? 殷姝正觑着男子眉眼为何这般古怪时,却感姜宴卿上药的动作已从颈侧至喉咙位置了。 那处伤的深些,药一敷入,便是一阵火辣的灼痛。 “唔。” 下一瞬,不知是因为自己疼了,还是别的缘由,却见男子的动作微顿了顿,旋即,那好看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来。 闻他低声问:“殷姝弟弟可已过了舞勺之年?” 殷姝不明所以,但也乖巧回答:“还没有的,但而今虚岁倒是十五了。” 她眨了眨眼,凝见面前在她颈上停留的目光深邃,眸底一片漆黑。 “是太小了,此处还未长起来。” 轻飘飘的话钻进耳朵里,说罢,微凉的玉指稍一拂过颈喉,殷姝不由微一颤栗,很快又变得全身僵直。 ——作为男子,那处应当是还有一处凸起的喉结!
第14章 凉风携花无声拂入殿内,荡得面前散泛的香雾散乱,便是那轻纱帷幔也定玲玲脆响。 殷姝呼吸停滞,在这一瞬间有些发懵,她极慌忙眨了几下眼后,见男子也幽幽抬起眼来直勾勾盯着她看。 清凉淡漠的眼眸仍是无波澜,可其中似又含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逼人寒戾。 少女有些不敢直视,白嫩指尖攥住衣裳愈发收紧,软唇阖了阖,道:“宴卿哥哥,你忘了,太、太监……是不会长的。” “是吗?” 男子的嗓音清磁悦耳,轻飘飘的,似羽毛拂过心尖一般。然此刻,殷姝怎么听都觉得发毛。 “是、是啊。” 她唇边挤出一抹笑来,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常,“你有所不知,太监是没有……没有那个的。” 一室寂静中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殷姝却觉得自己膛间的那颗心要跳出来了,正慌措间,闻姜宴卿温声道。 “倒是孤真忘了,若年幼便做了太监,有些东西确长不起来。” 男子的话淡冷得听不出起伏,可殷姝却从中窥得了些意味不明和别有所指。 殷姝不敢多想,好歹他是信了的,正当她放松警惕歇口气之际,又闻姜宴卿说:“不过孤记得殷姝弟弟乃近来才……” 果然! 只见他深幽视线下移,最后停在了自己那处不可言说的位置。 殷姝双股一紧,夹紧了腿,一双眸里流转的尽是慌措和怯惧,“我、我……” 少女软唇嗫喏,还没憋出半个字,却见姜宴卿又徐徐道:“瞧瞧孤这记性,竟又忘了,男儿生长晚些,这喉结乃十五左右才有所生长。” “所以……” 姜宴卿骤然倾尽身来,馥郁的中药味携着好闻的淡香拂入鼻间,殷姝呼吸一紧,闻他道:“殷姝弟弟虽近来才舍了那物件儿,但喉结未有也是情理之中。” 殷姝一张小脸上氲满怵惕,茫茫然点了点头。她不敢再接什么话,迅疾扯开话题。 “宴卿哥哥,哥、哥哥给你通信了吗?他可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我?” 少女细软的嗓音有些急于掩示的慌乱,近在咫尺的距离,姜宴卿听得正是清楚。 他轻笑一声,眸色中带了些挪逾,“未曾。” 殷姝被男子这般直勾勾的眼神端详,脊背不由一软,飞快瞄了一眼男子,却见其已坐回原位。 泠泠日光渡亮了清透如玉的侧颜,显得格外柔和。 看这样子是真的放过她了,殷姝悄悄舒了口气,又将手心生起的细汗在后摆擦了擦。 姜宴卿瞧着少女这副花枝掩柳的模样,并未接着逗弄,云淡风轻搅了搅浸在药膏中的竹条。 “近来西厂将要生事,殷督主不能轻举妄动,所以你留在东宫,最是安全。” “那哥哥会遇到危险吗?” “不会。” 姜宴卿面不改色,继续说:“只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殷督主便能放心的应对西厂和一众奸佞。” 见人凝重点头,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姜宴卿又问:“你不想留在东宫?” “不是的,”殷姝一惊,连摇了摇头,“我不是想离开这里的意思,我就是有些想哥哥了……” 姜宴卿咳了两声没再说话,复举起抹了药的竹条来往殷姝颈上探去。 殷姝身体一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反应过来自己这般乃此地无银三百两,眼眸流转,软软道:“宴卿哥哥,手上的伤疼了……” 说罢,她撩开袖子,将那处红肿显了出来,“好疼好疼。” “既如此,”姜宴卿眼眸微眯,也不揭穿,“那便先上手上的伤吧。” 倏地,闻屋外清脆的敲门声,规律敲了三下。 殷姝猜应是来找姜宴卿的,她侧眼看去,隔着门扉,殷姝只看见一道高大的阴翳候在门外。 姜宴卿眸光微动,旋即淡声道:“孤出去一趟。” 见人起身,少女一急抓住了人的袖袍,眼眸流转,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怕姜宴卿不在,长秋殿会出现西厂的人。 此刻男子已站起身来,高大俊拔的身姿玉于前,投出暗影,因背着光,殷姝有些看不清人的面色。 她又道:“宴卿哥哥,我不想回藏春苑,也不想待在此处,我、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细软的嗓音氤满了楚楚可怜的哀求,姜宴卿看着她,面无异色,眸底却是极深。 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见男子似在考量,殷姝勾住人袖袍的细软指尖又晃了晃,“好不好?宴卿哥哥。” “我会乖乖听话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姜宴卿沉吟晌久,遂即眉眼微漾,如玉长指毫不费力便控住了自己袖袍那双不听话的手。 小太监的手许是因年纪小,或又是因殷不雪当真将其养得极金贵,凝霜聚雪,倒真的是纤如甜荑,袅若细花。 姜宴卿微一使力便已将其拨开,岂料面前的小太监已会错意,顺势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宴卿哥哥。” 小太监甜甜一声叫得极清脆,而温热的软绵自掌间缕缕蔓延,最后竟至连他都连他从未踏足过的内心深处,而后缕缕漫出一股陌生的情愫。 殷姝对男子握住自己的手起初尚有些不解,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是答应带自己离开了。 于是,她也牢牢握住了这泛着凉意却有力的大掌。 然还没高兴一会儿呢,姜宴卿竟是微抿着唇,倏地放开了手。 “唔。” 她不解,还想拉住人,如丝的绸缎在手中滑过,而这般动作也扯得腿脚上的伤口疼极了。 “宴卿哥哥……” 只见男子离开的动作稍顿,似还吐了口气,闻他道:“先好好养伤。” 说罢,头也不回出了房间,透过门开阖的缝隙,她瞧见门口侯着男人的残余身影。 浓稠的黑着在俊拔的身上,看起来有些渗人,没由来的,这黑色,令她无端想起了那西厂细作秦明。 想到这儿,殷姝连止住,宴卿哥哥怎会和绑架自己的恶人认识? 空气中暖香袅袅散泛,余留的冷香和中药味证实男子方才在此处待过。 不久,陶兆推门而入,见人正坐在罗汉床上可怜兮兮为自己膝上的伤涂搽,一边抹着,一边止不住的吸鼻子。 盈盈怜惜的模样直叫人心疼。 殷姝察觉人进来,连将裤腿放了下去,说:“陶兆,你来了。” 陶兆应了一声,长臂掩上门鸭着身走近。 “小公公,药可上完了?” 陶兆视线自人慌措的动作移开,倒是并未多想,他只惊叹太子那般的人有一天居会为一个小太监疗伤。 然转念一想,又不觉打了个寒颤,倘若不是为了最终目的,太子又怎会降尊纡贵? 他回过神来有些怜悯望向殷姝,见小太监眼尾甚是红扉,面上也是极度委屈,只当应是刚被太子吓过,问。 “伤口很疼吗?” 殷姝点了点头,又茫茫然摇了摇头,“上了药倒是不疼了,倒是你……怎出去一趟,额上便有了伤?” 她目光落在陶兆那张清秀无害的面上,额头的伤青紫显得碍眼极了。 “奴才没事儿,”陶兆故作轻松,讪笑道:“出去寻药的时候撞在了柱子上。” “你在骗我,”殷姝抿了抿唇,打断他的话,“你遇见谁了?” 那样的伤痕渗着淤血,分明是久久磕出来的。 只见陶兆一怔,似也未想到素日里单纯到有些蠢萌的小太监会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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