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这般快就到了! 倏地,马儿一声急啼,带着以黑楠木为车身的马车骤然停滞,殷姝艰难稳住身形这才没撞上那木板上。 她不敢掀开那门帷来问发生了何事。少女紧紧攥着玉佩,将身子缩在里侧。 马车久久未行,马车外侍卫的怒斥穿透厚厚的车厢,“大胆!竟敢在此刻挡路!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大人,求求您……救救民女吧!” 戚戚艾艾的啜泣直直钻进耳朵里,听着声音,殷姝猜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异的少女。 犹豫片刻,她心有些不忍,终是撩开了门帷。 寂寥无人的街市上,赫然跪坐着一个少女,其身上的深黛色粗麻布衣裳已沾满了灰尘,她哭得梨花带雨,见面前豪奢的马车有所动静,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爬起身来死命扑近,“大人!您救救民女吧……求您了……” 殷姝心下一愣,确生了些想助人的心思,可自己眼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她抬眸瞧了眼跨坐于左侧俊马之上的高大身影,见李钦面色无波,殷姝抿了抿唇,略略斟酌,不确定开口道:“李钦,要不我们……”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男子冷眸一掠。 “小督主还是收起你那同情心吧。” 殷姝一怔粉唇嗫喏,李钦说的不错,她的位置,绝不该有泛滥的同情之心。 可…… 顷刻,自旁道追出来几个身着团衫头戴三山帽的太监,个个身形不高却凶神恶煞,朝那女孩扑去。 “小浪蹄子人竟跑到这儿来了!给我抓住她!” 柔弱的花季少女自不是对手,很快便被两人狠狠钳住了臂膀,闻那人又冷冷喝道:“今日入宫,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竟还敢跑!” 少女已是堕入深渊的绝望,她怎愿进宫去服侍那无能昏庸的帝王! 据说,那宫里头女子的尸体三天两头的往乱葬岗抬,皆是在床笫之间受辱致死! 她将最后的希望置在那马车之上的绯衣小少年之上,她认得此出行阵仗,乃当今权势惊人的东厂。 “大人!您救救我吧……民女愿为您做牛做马……” 少女痛苦哀戚的声线一声一声往心里钻,殷姝想起了自己,若自己不是得运有哥哥的庇佑,只怕亦是如此可怜—— 她想了想,终是下了马车,自己虽不能救她,抚她一把倒是可以的吧。 然在将要扶起那少女之际,震鸣声忽踵而至,一次一次踩在地上,似震着地都在晃动,仿有山崩地裂之势。 殷姝疑窦抬起眼来,遥遥看见一众精兵良锐黑压压的自宫门铺卷而至,而为首汗血宝马亦是威风凛凛,其上居高临下之人,便是顾缨。 殷姝有些心慌,马上都要早朝了,顾缨如此是要去哪儿? 他为何要带如此多卫兵出行? 如此动静,激得枯叶飘摆,饕风猎猎,寂寥的空街威慑逼人。 顾缨也似瞧见了人,唇角微扯出一丝笑来,他翻身下马,步步朝殷姝逼近。 男子身上滚着织金的大红曳撒耀眼霸道,他幽幽道:“离得远了没看清,走近些看竟是殷小督主,幸会幸会。” 男子言语算得上谦和,可却未有同职行礼之意,殷姝将拱起的手放下,见人目光直辣辣盯在自己发顶。 骤起的寒意让殷姝全身有些止不住的发抖,她还没忘记此人碾她手掌时便是这副神情,这副语气。 在空中翩跹的枯叶已躺至地面,又被男子硬生生踩在了脚下。 方才还叫嚣狰狞的两个太监在他面前俯首,“拜见顾督主。” 殷姝反应过来,她竟险些忘了,奉旨抓妙龄少女入宫的,便是西厂。 只见顾缨目色无动,视线仍未移开,忽而,又极寒戾笑了一声,冷冷道。 “殷小督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不久前在太子东宫可见过呢。” 他可没忘,此人当时还是一身份存疑的小太监,岂料当真竟是殷不雪的亲兄弟。 顾缨咬了咬牙,若非有那姜宴卿在,他早已将其抓回了西厂! 男子面上的杀意四射,殷姝脸色白了又白,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竭力抬了抬嘴角,苍白的苦笑,却比哭还难看。“怎会不记得顾督主呢?” “呵,”顾缨总算将视线移开,朝身旁人斥道。 “没用的东西!抓个女人都磨磨蹭蹭!” “督主饶命!这就将人带回去!” 说罢,两个太监急慌忙对视一眼,似要证明什么,连一左一右毫不留情揪住了躲在殷姝身后的粗布少女。 “大人!大人……救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不大的少女已被死死捂住唇往宫门拖曳拽走。 “顾——” 殷姝下意识想阻拦,在男子视线掠过来之际,又顿时失了底气,“顾督主……” 殷姝心底有些苦涩,她想救那女孩,可她再已无能为力了。 她绝不是顾缨的对手。 她眼看着那少女的泪大颗大颗滚落,饱满希望的眼最后置了深渊的万念俱灰。 殷姝心一咯噔,有些不敢再看。 忽而,闻顾缨飞扬又嚣佞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他带着阴柔莫测的森笑,道:“今日顾某有皇命在身,督主咱们改日再叙。” 话音落下,人踩着地上枝叶悉索作响,阔步离开,待翻身上马时,落在殷姝面上的目光仍是透着深厚的杀意。 很快,黑压压的一片在眼前消失,殷姝松了口气,又想起方才那女孩的哀默心死的模样…… “小督主还是赶紧上车吧,” 李钦扯动嘴角,道:“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那、那个……”殷姝咬了咬似花瓣般的唇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顾缨每日早朝都不去吗?” 李钦幽幽乜她一眼,那神情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似什么都说了。 殷姝讪笑一声,也是,顾缨是什么身份? 少女迤迤然将自己爬上了马车,这次并未行多久,车厢外的李钦沉声说了声,“到了。” 纵使一路再做心理准备,殷姝也是不禁心尖一颤,细软的指节只在发抖。 这次是真的到了。 顷刻,门帷被李钦在外撩开,殷姝白着脸,似失了魂的布娃娃般抬脚下去,岂料,腿一软脚一滑,自马上往下坠去。 “小心些。”李钦眼疾手快,攥住人的臂。 “多、多谢。” 已安全落至地面,殷姝想将被搀住的手臂收回来,却觉被男子捏得极紧。 “小督主,今日奴才还是得提醒您一句。言多必失。” 男子的话冰冷,却是带着善意的提醒。 殷姝羽睫颤了颤,应道:“多谢,今日早朝我会少说些话的。” 随后,李钦又道:“沿着这条路直走,越过三道门便是金銮殿,奴才不得入内,剩下的路唯有小督主独自一人走了。” 两人三言两语间,周旁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文武百官皆在此地下马或是下轿辇,倒有些烨然若集市。 殷姝又乖乖应了声,“好。” 李钦狐疑在其面上掠过,倒也放开了手,殷姝转过身,跟着一众红色官袍加身之人,入过第一道门。 殷姝抬手挺胸,竭力走出些阔气豪迈的步伐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般胆怯和孱弱。 然再过第二道门时,便终是忍不住了。 她见众多文武之臣聚拢在那扇恢宏朱漆大门前,两旁以巨石砌成的高墙亘古矗耸,雄伟而森严。而众位同僚止于其下,面色惊恐万状,又或是摇首唏嘘。 “瞧见了没?这人昨日还好好的,怎个今日便成了这副模样了?” 另一人神神秘秘,侧耳细声道:“我听说是那位动的手,消息了应不会有假。” “此话当真?不过,这是为何……” 提到此,议论之人隐晦深沉起来,纷纷不再说话。 殷姝不解微微抬起头来,循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灰青色的城墙上,赫然挂着一个人! 此刻阖眼已是来不及了,方才的一切她看得彻彻底底。 那人浑身是血,鲜红顺着石壁蜿蜒渗透一路。 少女骤然面色惨白,踉跄几下,险些栽下去。 待缓过来,殷姝眨了眨眼,连巡顾四周,见众人并未因自己方才露怯的失态而驻目,这才放心舒了口气。 岂料,气还没吐出来,又听见一道刺怼之音,“殷小督主提督东缉事厂,又是前任殷督主的亲弟兄,竟这般经不得一点风浪,连这血见了也怕?” 背后幽幽飘来的尖嗓,其拔高的声线里,讽怼和不屑毫不掩饰。 殷姝捏了捏手心,僵硬转过身去,一抹绿色率先闯入视线,而最夺目的莫过于其挺着的那便便大肚子。 少女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见其白胖面上的一双满含冷讽的瞳。 “殷不雪也算一代枭雄,看来他这传闻中的弟弟……” 赵欠洮浑浊的视线毫不客气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扶不起的阿斗啊——” 说罢,笑了几声,如此还不够,赵欠洮击了隔壁同僚一肘,“钟侍郎,你觉得呢?” 只见其身旁男子面色难看,遮遮掩掩移着脚步往旁处躲,不想趟这趟浑水,这赵欠洮是出了名的忠诚,说难听点,便是西厂身后一条摇尾巴的狗。 今日昭德门前使绊子,不就是得了顾缨的意思? 疾风携着凉意骤来,殷姝抿了抿唇,似想反驳面前大腹便便之人,但又想起来时李钦的反复叮嘱,她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可那人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你们东厂未免也太过无法无天了,怎么?这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得了?” 赵欠洮鼠目瞥了眼四周,见众官员视线聚了过来,嘴角抑不住的得逞,恨不得闹得天下皆知。 “依我看啊,殷小督主年龄尚幼,连这最基本的礼数也欠缺,待会见了陛下怕是少不了责罚,不如,早日回家凉快去!” 殷姝蹙着眉,一双泠泠鹿眼里已是掩不住的火气,她怕,可如此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更是不可。 思虑半晌,殷姝沉沉吐了口气,问道,“这位大人这是何意?” “既陛下已下诏命我暂代兄长一职,便是经过深思熟虑,大人这般言辞,致陛下于何地?” 小太监的嗓音细软阴柔,甚至算得上孱弱,仔细听了还在细细发颤,可这出来的话,却是分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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