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全在一旁涩着脸急道:“殿下还是躺下歇息吧。” “咳咳!” 只见姜宴卿微摇了摇头,泼了墨似的一双瞳眸不咸不淡看着顾缨,缓缓道:“顾督主这般想知道答案,孤趁着几日便索性说个清楚。” 话说到此处,诡谲的气氛更是冻凝三分,姜宴卿视线微一掠众人面色,道。 “昨夜东宫遇刺时,殷小督主并不在场。” 此话一出,顾缨眼中霎时似聚了寒冰一般,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微冷笑一声,紧紧囚着塌上的男子。 怪诞的逼仄威压自两人身上传出,两位年轻的男子皆是俊美绝伦,如此一冰冷一温润,直直对峙良久,终是顾缨率先移开了视线。 “竟是我误会殷小督主了。” 姜宴卿将顾缨面上的异色看得清楚,待幽眸落及顾缨身后被遮掩的那道纤薄身影时,微顿了一瞬,转而道。 “既如此,顾督主不如向小督主道个歉?” 话音一落,掷地无声。沙哑的嗓音看似无力平淡,可却氲着惊天骇地的压迫来。 没人能想到太子竟要权倾朝野的西厂当着辛帝的面朝东厂致歉! 两厂之争素来水深火热,说是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在朝中风风雨雨争宠暗斗多年,怎会率先示弱认输。 更遑论当着这天子这一众臣子的面? 人群中有几人埋下头来,不敢表态。 正僵持着,忽地被殿门端着汤药进来的小宫女打破。 宫女迈着疾步进来,恰撞见这等场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愣着干什么?”辛帝朝小宫女喝了声,却见人清秀白净,长得有几分颜色。 腹中邪火幽回,又起了些异样的心思,但念及此即乃太子东宫,自昨日起自己那处是空有心而力不足!甚至是昂扬不得—— 思及此,辛帝愈发气燥,将火撒在那小宫女身上,“还不快滚过来服侍太子将药饮下?!” “是是!” 小宫女被骇得肩膀一颤,不敢耽搁,连朝那架子床的方向行去。 可即接近一步时,她便犯了难,太子不让任何人近身! 圣命难违,宫女脸色白了又白,自己上前一步是死,不上前亦是死…… 刘德全审时度势,接了那药碗,亦是有些不敢喂自家主子将这碗里浓稠的药服下。 毕竟以往,太子可皆是将药给尽数倒个干净。 额上的冷汗细密凝聚成珠,闻辛帝道:“今日天色已晚,太子,朕便先走了。” 说罢,姜执辛拂袖跨出殿门,殿内群臣面面相觑,似也明白自己隐隐期待的场面不了了之,也便说着:“殿下好生静养,臣等告退。” 姜宴卿微微颔首,眼神示意刘德全相送。 人影散去,恢宏富奢的寝殿便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幽寂。 殷姝想上前问他的情况,但顾及顾缨还留在此处,她不敢乱动。 久久静默,闻头顶传来那道暗哑的嗓音。 “顾督主还不走?” 顾缨笑了一声,道:“臣忧心殿下这病,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如此折磨殿下。” 言辞恳切的话却怎么听来都暗含锐芒,其中之意分明是在刺怼试探那病症。 殷姝眨了几下眼,微一愣,接着闻姜宴卿不急不缓道:“顾督主倒是有心了。” 顾缨又道:“倒是太子殿下您足智多谋、弄权有术,可偏偏被这顽疾缠了身。” 满腹的试探却被男子面上淡漠岑寂的低笑尽数击溃,与想象中被勘破玄机的怔惶尽数相悖,姜宴卿脸上无一丝一毫的破绽。 顾缨眯了眯眼,鹰眸紧紧囚着姜宴卿,不放过其掠闪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看来顾督主是怀疑了?” 顿了片刻,又闻姜宴卿淡声道:“既是如此,不如孤允你上前亲自号个脉?” 云淡风轻的话落下的一瞬间,殷姝心却跟着颤了一分,允顾缨近身,万一他饲机下毒手怎么办?! “轰隆隆”一声,惊雷咆哮翻滚,巨蟒般的闪电在一瞬间笼上亮如白昼。 殷姝捏紧了手心,已做好了若顾缨上前,她也像方才他待自己那般一把将他拉扯开的准备。 岂料等了许久,却也未见顾缨有所动作。 殷姝循着他的身影将视线落及他脸上,只瞧见他那张阴柔面上的阴翳比这惊雷还要恐怖。 “看来是臣忧心多疑了,殿下好生歇息,臣先告退。”话虽是恭敬,却一如他目中无人的性子,连君臣之礼也未行,便一甩袖袍转过了身。 含着怒气的脚步渐渐隐匿于铺天盖地的雨势之中。 寒气早已渗进富奢深广的大殿中,而今微留下她和姜宴卿两人。 ,她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她本一路怀着忧切如棼的心思,方才见着人了,又目睹了顾缨与其的对峙。 窗外一声声惊雷混着滔天的雨势喧嚣翻涌,再加之殿内萦绕馥郁的药味,如此混沌之境,可她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自相识以来自己一直忽略的细节暗处在此刻亦尽数闪烁在脑海中。 他痼疾缠身多年,面色冷白的不正常,甚至不时泛着咳嗽,可明明他那俊拔的体资、霸道的力劲,尤是…… 殷姝眸光流转,视线触及男子那层层衣衫底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急促扑朔几下敛下了眸。 她曾数次扑进那怀里哭,亦被紧紧的拥揽着,她自是知道那覆掩其下的精瘦而具野性的体躯。 如此之状,并非是顽瘴沉珂之象—— 不觉想到此,殷姝心尖猛地一燙,抬起头来看他。 莫非,他又如骗她进东宫那般的骗她吗? 不,这次是骗过了所有人。 细弱的身形久久立在面前,姜宴卿自是瞧清楚了少女那张精致白嫩的面上闪过的所有情愫,连那双流转着怯惧和讶异的春眸也未放过。 他不禁眉骨微扬了扬,看来这纯怜楚楚的猫儿终于怀疑上了。 姜宴卿微抬手,拂开了覆在身上碍事的薄衾,旋即云淡风轻翻身下榻,居高临下的囚着底下满是惊诧又有些难以置信的少女。 殷姝瞪大的瞳眸忘了流转,她竟未想到,他竟是装也懒得装了。 他卧在塌上数久,谁能想到,这都是假的。 殷姝眼看着面前的阴翳伸出玉指执起那矮几上的药碗,又当着她的面步履微转,将汤药尽数倒在了盆景之中。 白雾热汽顿时散泛,晕染的他那张韫玉无暇的面更俊美绝伦,也愈发隐晦莫测。 殷姝阖了阖唇瓣,想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喉间发涩,什么也说不出。 “轰隆隆”又是一道惊雷,这才带着毁天灭地的态势震耳欲聋,仿地都震动三分。 殷姝没忍住捂住了耳朵,腿间有些发软,她向来有些怕打雷,更何况这种响彻云霄的态势。 她紧阖上了双眸,想待这阵雷声过去,可等了许久,竟愈演愈烈了。 如此少女没忍住思绪联翩了些,两人若并非这般情形下,她亦会毫不迟疑的扑进他的怀里寻求庇佑,而他亦会噙着一双极好看的瞳眸垂首看着她…… 可眼下,他是那般的陌生,陌生的令她害怕。 她怕过往的一切,韫玉柔情的皮囊,及包括对她极度温柔体贴的模样,都是在骗她。 囫囵想了许多,少女不觉面前渐渐笼上的高大阴翳,待回过神来,俊拔高大的将她尽数覆掩。 馥郁的清冽雪松香萦绕鼻端,殷姝艰难扬起头来,望着面色幽如墨玉的男子。 他立在背光处,看不清他此时的面色,殷姝只觉他那双修长白皙的玉手又朝自己探来。 少女贝齿咬着软嫩的唇瓣,一时之间愣着没动,在那微凉的寒意兀自落及玉颈之时,终是没忍住瑟缩一分,脚步后却半分。 岂料此举便宛若拔了威龙的逆鳞一般,姜宴卿眸光一沉,大掌箍在了少女盈盈一握的细柳之上。 “躲什么?” 方才在少女那张娇花映水的面上一瞬间起的恐惧和抵拒他看得清楚。 这种眼神他看过太多,只不过对他露出这副神情的人坟头草都已三丈高了。 “呜呜……” 少女总算没忍住哭出了声,细白的指尖抵在男子前襟,想拉开些两人的距离。 可无论她如何使力,腰上的力道都钳得不可撼动一丝一毫。 “呜!” 甚至腰窝处的软肉被掐了一下,疼得她眸间氤氲的水雾不断。 “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上次你便没告诉我……” 少女愈发的委屈,仍倔强的使着力想挣脱开男子的禁锢,挣扎半分无过,一咬牙将柔夷探向了腰间的大掌,想一根一根的掰开。 却不及,又被那冰凉铁钳一握,将两只手尽数都扣在了腰背后面。 “姜宴卿呜……” 少女一急,粉嫩的唇间溢出了男子的名讳。 细软可怜的啜泣刚唤出来,便是连姜宴卿都有些诧异,自己的名讳而今天下有谁能直呼一唤,这猫儿日日唤着自己“宴卿哥哥”已是大不敬之罪,而今是更仗着自己的纵容愈发顽劣了。 他长臂一揽,便将柔弱绵绵的软玉彻底与自己抵近,空出的一只大掌捻住了少女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只能看他。 岂料如此,猫儿是哭得愈发委屈,小巧精致的鼻尖已是通红,眼尾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顺着白嫩粉澈的面颊往下滚落。 姜宴卿微一愣,闻少女闷着嗓子极令人怜惜又大胆的质问。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吗?从第一次将我骗进宫来,又将我扶上提督之位,这些都是利用吗?” “你、你对我的好也是假的吗?” 愈说着,殷姝愈伤心,是她自己蠢笨,从第一次他隐瞒太子的身份再到自己知晓进东宫来的刺客亦是秦明假扮的,她便应该知晓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厂。 她上次离开东宫之时的那次哭闹质问,他没说话便是给了答案。 是她一直蠢笨的沉溺在他温润纯善的假象里,甚至今日还那般担心他…… “你说话呀呜呜……就连你昨日亲我亦是为了利用吗?” 少女已哭得全身发着细颤,晶透的泪珠最终蓄在了男子的掌心里。 微一燙,却寒进了心底,抽丝剥茧的蔓延至因少女早已裂开的破碎裂缝,姜宴卿第一次觉心涩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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