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七杂八的讨论声自耳边响起,芙姝走上前,用仙螺录下几段影像,传给谢然。 “你在做什么?”少年足蹬黑靴,默默行至她身侧。 芙姝看了看他:“我发给大师兄看。” “那日我替你抄的经,尊者可有发现端倪?” 芙姝挠头想了想,“大概没有。” 少年露出疑惑之色:“何谓大概没有?” 芙姝小声嘟囔道:“我看起来很蠢么,我何故上赶着找不痛快呢,再说,本帝姬每日日理万机为百姓殚精竭虑,哪儿有闲心同他交流这些。” 听到这句话,少年眉上的寒气消融了些。 经过凤鸣郡这一遭,芙姝在行进的队伍中已称得上是小有名气,多了许多师兄师姐同她说话,知道她在人间见识多,便经常缠着她讲故事。 她看起来同所有人都合得来。 可真的是如 此吗? 是人便总归有偏见,仙螺上的匿名室里说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也多了起来。 当芙姝不小心拒绝别人递过来的吃食,他们便会说:“人间的帝姬怎么会稀罕吃咱们这些露水丹药呀?当然是是要御厨做得才好吃!” 殊不知她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弟子们像观察某种动物一样,日日装作开心地同她聊天,观察她的一言一行,但凡她稍有不耐,或者表现得粗鲁了些,他们便会找机会挑她的错处,说她对他们有偏见,说她刁蛮。 久而久之,他们便把芙姝自然而然地革除在他们这些人之外。 他们忘了芙姝若褪去那几重身份,也才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姑娘,她偶尔也会想耍小性子,也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芙姝不屑于辩白,这世上看不惯她的人那么多,若事事都需要辩白,她早就累死了。 比起如何让他人喜爱自己,她更喜欢提升自身实力,只要自己成为大山,别人自会仰视她,但是若有人趁机欺负到她头上,她亦会义无反顾地反击回去,自此,她又落了个刻薄待人的坏名声。 …… 队伍行至半山腰时,许多人才发现一直在前方为他们开路的妙寂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只有芙姝知道他是趁着弟子们凌晨休整时走的。 那会儿芙姝实在受不了整日吃丹修们提供的辟谷丹,便去林里抓了兔子烤来吃,未料见到他裹着一身被邪祟刮得残破的袍子,模样落魄,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的队伍,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芙姝便在林子里躲了多久,直至湿冷的雾气钻进她的肺腑,耳边只剩下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清晨第一缕日光为雪山铎上一层浅金,他站在背光处,侧着面容,细碎的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几乎能与远方山巅上的雪线融合在一处。 或许是错觉,芙姝从那双无尘的眸子里见到了难掩的疲累与落寞。 他似乎在等着谁,等着那人对他说些什么话,又似乎没在等。 天色尚未明朗,明月仍然高悬。 吐息愈发冰冷,手脚麻痹,芙姝本想上去拍拍他,问他在做什么,可是芙姝只是望着他,心中头一次生了怯意。 她开始觉得那晚的双修如同一场空花易灭的梦。 她不会要求他为了自己做出改变,她自己亦决不会为了他而做出妥协,她与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成为一路人。 佛心与人心的距离太远,远到她无法丈量。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嗔妒 队伍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乘坐飞行法器,一派则是徒步走上去。一时间,众人争吵不休,怕雪崩了,又不敢公然出声,只敢在仙螺的匿名室上激情辩论。 乘坐飞行法器省时又省力,不到一日便可赶至山顶,而徒步需要三五日,其中风险无法预料。唯一一个优点是看上去更显心诚。 最终选择徒步的人胜出了,理由是若雷公电母知道他们急于求成,这般不诚心,不来修雷牢了怎么办? 于是他们便踏着足有膝骨高的雪走了好几日,有时大雪封山,他们只能在山间的洞窟内稍作修葺。 “若要继续上去,我们必须分成两路,那条山脊支撑不了我们这么多修士一同行走。”忽然,一个穿着蓝袍的器修起身开口道。 芙姝看着那个弟子,心生异样。 她自诩认人的本领很强,但是她觉得那个弟子十分面生,她似乎从未见过那个弟子。 “第一条路当然是大路,还有一条路便是这边林子里的小路,我方才用灵器探测过了,那边很安全,没有邪崇,只是路上会有些荆棘与荨麻,比较难走罢了。” “谁愿意与我一同走小路?” 追求高效率的太华宗弟子并不理会他,只有一些比较热心的小宗门的弟子愿意同他走。 那器修轻啧道:“不够啊,还差两个才平衡,哎,你们太华宗的不是挺厉害的么,倒是分两个人出来啊!” 芙姝自然是喜欢走大路的,她隐在人群中不发话,等待剩下两个走小路的冤种出现。 【没人告诉你走小路或有际遇的么,年轻人这般怕事做甚?!】 背囊里的玄清子蓦然发话了,芙姝感觉脑中忽然被戳了一记,然后便自动站了起来。 “我去。”她不由自主地开口说话。 见她站了起来,荀卿也不动声色地站起来。 芙姝意识到自己被祖师控制着开口答应下来,众目睽睽,不好再推脱,只能恨恨地从背包里取出玄清,将它挂在了腰间当腰部挂件。 玄清:…… 祖师心里苦,但是祖师不能说。 那弟子打量了下芙姝,面上露了些不情愿。 大家都知道,医修其实在修士中用处不大,比较抢手的便是丹修与器修,丹修的回元丹完全可以代替医修缓慢温和的愈疗术,此处又无邪祟,小痛小病磕一个,肢体断了也可以去找器修做个支架,支着支着便重新接回来了。 “也行,你找点东西裹好自己,被荨麻扎了莫要哭鼻子。” 芙姝淡定地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条雪白雪白的锦镧袈裟,系在身上。 器修心下有些无语,得了,这袈裟可比荨麻更扎眼。 远处队伍中的弥空遥遥望见这一幕,心中波澜同样不小。 那袈裟质感上乘,上嵌七宝,水火不侵,如此宝贵,翻遍整个净空山一共也就两条,而且这袈裟最难能可贵的一处便是—— 它是师尊亲手织的! 可恶,好嫉妒! 按例,这袈裟应该是传给受了大戒的亲传弟子的,他原本还满心欢喜地期盼着,还差三两年自己就能受大戒成为比丘,届时,师尊会将这袈裟亲手赐予他,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师尊竟会不顾规矩,直接给了芙姝! 意识到自己嗔心渐起,弥空不情愿地移开了目光。 他心中有些难过,许是此去岐山之行,他佛心不定,未能平乱,定是令师尊失望透顶,所以师尊才故意给了芙姝,让他见之能够更加勤勉用功,坚定佛心,对,一定是这样的! “哎呀,有点长,闪到你了不好意思啊!”芙姝还将那条袈裟展开,在器修面前抻了抻,然后对他勾起一个纯良的笑,最后若无其事地走到他们队伍之中。 器修嘴角僵硬地扬了扬,可恶,真被她装到了! 荀卿轻叹一声,无奈芙姝就是这样一个性子的,他正色道:“该起程了,莫拖延时间。” 芙姝应了声,随着他们一起往小路去。 …… 天光大亮,妙寂逆行于山下进城的人流中。 雪悄无声息地落于肩上,他拂手掸去。 街边有位卖画为生的落魄秀才,蓦然见到这般萧然尘外的身影,心念一动,便喊住了他。 “法师请留步,在下不才,家中清苦,如今以卖画为生,头一次见到像您这般拔俗超脱的出家人,啊,您看我这脑袋,差些忘了正事,恕在下冒昧,能否为您画一幅小像?” 佛者斗笠下的眸子微微弯起:“好。” “外头下了雪,还请您到这边棚子来。” 他棚子虽然也落魄,漏了一丁点雪,不过工具倒是齐全,还有热茶,雪浸湿了妙寂的靴底,他正要烤火,却见到一旁的箱子被风吹开了,无数纸张飞散空中。 他不动声色地挥袖,捏起一张来观赏,其余的便安然落于箱内。 “你画了这么多?” “啊,是!小生祖上三代都喜爱写写画画,您手里捏着的那张便是我爷爷年轻时画的,那会儿还是在江南罢……哟,真是有缘,瞧您手里捏的那张,面容同法师您竟有八分像!” 妙寂定睛一看,靴底的凉意霎那渗透上来。 不是像,而是……此人就是他。 是上一世的他。 他再看了眼那木头箱子,顿时眉心又一跳,竟然还有她的。 那时的芙姝身着长褙,面庞褪去了青涩,两道柳眉温柔地弯起一个弧度,梳了妇人的发髻,浓墨般的鬓边簪着桃花,神色温婉可人。 妙寂看了两眼,问:“买下你爷爷这两张,需要多少银钱?” “十五两,您如今能让我画您的像,那便再减五两。” 妙寂没有应承,而是放下纸张开始让书生替自己画像。 书生用羊毫比了一会儿,用笔筒抵着下巴问道:“法师,请问您腰间这个……能否摘下来?” 他指了指妙寂腰间的香囊。 “为何?” “啊,只是边角处的针脚歪扭了些,青黄的颜色也略显乖张,与您这身月白不太相衬……” 是不太相衬,因为本来就不是给他的。 像这样的香囊他行囊中还有很多,都是她那日觉得自己绣得不好的,她说丑,他看着无甚不好的,只是针脚歪了些,索性趁着她入睡全都替她收起来,拿回去改改便可以用了。 毕竟……她废了那么大的功夫与心血,又花了几晚的时间,不可白费。 他自欺欺 人地想,许是当今年轻人不爱珍惜羽翼,拿到一样东西用过几次便丢了,就算再好用,也没想过缝缝补补还可以再用。那么多个香囊,那么多种图案,足以让他每日都换一个不一样的。 她大方又细心,大方到顾虑到了所有人的喜好,细心到只漏了他一个。 无法避免地思及此处,妙寂抿抿唇,面色更冷了些:“若不摘下,便不能画么?” 心中升腾的妒意被刻意揉进血肉里掩藏,表现在人前的只余下指尖的轻颤。 被世人捧为高僧,必须远离妄念痴嗔,六尘不染,并无资格表露自己的心意,只能从头至尾作为尊者的身份,远远地看着她,最后成为构筑她坦途前路上一块微不足道的砖石。 他望着棚外簌簌的落雪,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若此事败露,她会以何等愤怒的面容望着他说,不问自取,视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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