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簌簌的声音响起,幽径某处走出一个人来。 是吴王。 箫殷在距离她三臂的地方坐下,随即唤来侍从斟茶。 芙姝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她刚要坐直,青年便轻按住她的手臂,摇头道:“女郎大可随心所欲。” 芙姝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没理会他说的话,端正坐姿,捧起一杯茶慢慢啜饮。 “此茶用的是徽州贡菊。”她道。 花瓣颜色洁白而肥美,蒂绿而鲜艳,茶汤味道十分清甜。 “女郎果然心明眼亮,在下听母亲说过,宫廷内的贵族惯常饮用的亦是贡菊而非杭菊。” “是。”芙姝随意应付两句,远远望着水榭中的人群,却未看到陆玄简。 这是走了? 她四处观望了一圈,都未见到他的人影。 “女郎……其实你与 我大可不必如此生疏。”箫殷面上带笑,手指缓慢摩挲着袖侧,心绪涌动。 他知道芙姝本性娇纵放荡,又不喜按常理出牌,只能耐下性子与她交谈。他记得她方才那与老儒生对峙那一遭,眉目间皆是上位者的风华,虽然画了皮,但仍旧很美,美得令人挪不开眼,亦令人忍不住想要征服…… 芙姝终于抬起眼皮看他,青年长得略白,睫毛很长,敷了粉的眉目携着三分阴柔,一笑起来便极尽风流:“天下四分五裂,宗室之间相争相间很辛苦,不是吗?”箫殷屏退了下人,摆出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芙姝微微皱眉。 她的眼底蕴着淡淡的疑惑,十分可爱。 箫殷顺势用手中的扇子挑起她的下颌,语含诱哄道:“女郎要的只是一个幕后之宾吗?若你想,在下大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更加完美的栖身之地……若你想,在下身后的名与利,皆是你的。” 将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子纳入更为隐秘暧昧的内宅,再磨掉她的爪牙,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此后便无需再担心猜忌。芙姝一把攥住那木扇,言语中携着不容侵犯的冷意: “箫殷,你不该如此挑逗我。” 她竭力按捺下将他一脚踹进水里的冲动,平静道:“箫殷,出征在即,你今日做出此举,不仅会让我怀疑你的本性与决心,更会让我很难继续信任你。” 她顿了顿,随即毫不留情道:“毕竟狼走千里吃人,狗走千里吃屎。” “冒犯了。”他温和地笑了笑,心绪却愈发激动,“在下只是觉得女郎本应如雄鹰翱翔天际,如今只作飘蓬之身,身侧无良人相伴,着实可惜。” 芙姝即刻否定了他的想法:“飘蓬之身随处可居,更能择明主而事。而且,箫郎怕是不知,能在天上翱翔的大多是雌鹰。” 说罢,芙姝微微抬起下颌,凑近他,好整以暇地睨着他。见芙姝仍不肯低头服软,箫殷的耐心一点点耗尽。 雌鹰?雌鹰亦可驯服。 他放下茶杯,温热的指尖缓缓抚上芙姝的面庞,笑容如毒蛇吐信:“帝姬啊,那和尚可曾满足过您?” 青年不再伪装疏离,对她换了一个称呼,声音如茶香袅绕,淡淡落在芙姝耳畔。见芙姝没有动作,他的语气逐渐暧昧迷离起来,指尖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在下不仅能与您分享权力,更能给予您红尘间正常的男女欢爱,不妨……” 一瞬间,木扇被折成两半,直指青年的咽喉。 “箫殷,你越界了。”芙姝冷道。 竹林深处吹来一阵飒飒的风,箫殷仍笑着,默默执起茶杯饮茶。 “唔——!”事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青年惊恐地抛下茶杯,猛然跌倒在地。 他方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茶杯里的茶不知何时换成了无数条细小的青蛇,争相缠绕着要破开他的唇,钻进他的口腔!微凉的茶水泼洒在他身上,湿了衣襟,箫殷产生的幻觉愈发严重,却见那青蛇马上钻入了衣襟,开始啃啮他的心脏! 周遭出现许多侍从暗卫,扶起他时,皆是忙乱得满头雾水。 “蛇!”他形象大失地喊道,“那杯中有蛇,你们都做什么吃的!都看不见吗!?” 他喊叫着,又开始抓着几个人吐,不顾一切地呕吐,芙姝今日穿着地烟青长褙,更是被他视若虎狼,尖叫着要将她杀掉:“是蛇!她也是蛇!!” 芙姝在一团忙乱之中被人拽进了竹林。 …… 少年气息极其不稳,浑身颤栗地紧抱着她,哆哆嗦嗦地说不清话。 “陆玄简?!”芙姝十分疑惑,“你怎么了?” 还未来得及细究,她又莫名其妙地被他啃了一口。 “喂你是狗吗?” 毫无意外被抱得更紧了,怎么办? 芙姝这厢仍在思考,她并不知道妙寂现下十分痛苦。 控制一个人的精神意志需要大量的魔气,而他用部分神识塑造的这副肉身太弱,根本无法承受,即便他只控制了那人片刻。 因为不想再被芙姝所察觉,他这几日已将自己原身所携的气息尽数剥离,若无法压制,被魔气完全控制后的神识就会失去他的掌控,进而失去人性,变成凡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残暴与血腥! 无法被内化的蓬勃魔气在他体内乱窜,浑身筋脉如同火烧,他哆哆嗦嗦捧起芙姝的脸,脏器被挤压得无比疼痛,他的嗓音亦愈发艰涩:“我疼……抱抱我……” 他现下无比渴望一眼甘泉,还有,还有……思绪混乱无比,他忆起方才那人的指尖拂过她的唇,胸腔灼烧更甚。 “可——”未等她说完,少年眸光渐暗,咽喉微动,将她抵在假山后,唇舌急切地探进她的口腔。 芙姝震惊地睁大了眼。 冰冷滑腻带着血腥气味的舌头探入口腔,急切地攫取她口中的唾液,芙姝被吻得舌尖发麻,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她微微睁开眼,发现他无神的瞳孔中弥漫着浅淡的黑雾。 这,这是…… 祖师曾同她说过,对付一个入魔或黑化的修士,揍一顿比什么都管用。芙姝攥着他的手臂,一边使出最基础的愈疗术试探。 此招只对修士管用,只消一试,便可知其端倪。 她的目光紧紧攫住他的面容,等待那股温和的内力走遍他全身筋脉…… 果然! 他的瞳孔清明了一分! 芙姝趁此机会将他推开,然后又攥住他的衣领,掏出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肩胛。滋滋温热的血溅了她一手,芙姝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声的沉默蔓延在她与他之间,似乎一切事物都停止了,只余下二人冰冷的喘息。她刚想将匕首拔出,他便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的手用力转了半圈。 咔—— 整条右胳膊被卸下来了! 芙姝呼吸微窒,少年疼得面色无比苍白,喘息着倒在她怀中,伸手覆上她的眼,颤声道:“莫看。” 她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他体内旺盛的魔气被这一刺耗掉了大半。 “陆玄简,你到底怎么了,你被谁控制了吗?”芙姝抱着他,努力维持着正常的声线,她不敢想象方才那一下该有多疼。 妙寂不想说实话,只摇摇头,面色苍白道:“我不知道,好疼……” 芙姝眼眶一下子便酸胀起来,怎么回事,她要怎么做?他又怎会变成这样?这魔气又是哪儿来的啊?! 她这边还在思考,身后便传来一阵阵焦急的叫喊。 “殿下心厥吐血了,快叫郎中啊!!” 芙姝越听越心惊,刚想站起来,陆玄简便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攥得她手腕生疼。 “别去!不要去……”他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湿哒哒黏在鬓角。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芙姝满手都是血,浓腻的血气逸散在鼻尖,使她愈发心惊。她拍拍自己的脸,勉强使自己保持一分清明去权衡利弊。 一个是吴王,一个陆家庶子,孰轻孰重?倘若吴王死了,这片丰硕的土地便会被围绕在四周的虎狼撕得一点也不剩,届时时局会更乱,百姓会更艰难! 可若是,陆玄简死了呢? 芙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咬着牙,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掰开,轻声安抚道:“不怕的,夏桃慕马上就来了,她会带你回去,我必须要先救吴王!” 少年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发抖地抓住她的衣袖:“不,不要去!” “我求你……陪在我身边……” 他眼角渗出了泪,滴滴答答落在她的颈间。这便是肉体凡胎的代价,太疼了。身上疼,遍身的筋脉都在疼,心脏更是疼得发颤。 妙寂依稀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自己的兄弟亦是这样权衡利弊,无人选择他,无人在意他,最后他被攻城的敌军砍掉手脚,倒在漫天大雪里,一点点被风雪掩埋。 “就这一次……不要走……”他体内的魔气随着汩汩流出的血液逸散于空中,使他愈发虚弱。 他紧紧抱着她,不断哀求着,冰凉的吻胡乱地印在她的颈间,下颌:“求你了,求你……” 芙姝沉默无言地抿起唇,空出一只手推着他,另一只手掰得更用力。最终,那一方衣角被她生生撕扯下来,芙姝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干脆地站立起来。少年没了依靠,只得面朝下倒在原地,手边仍紧攥着那块被扯得变形的布料。 他半抬起眼皮,见到少女那双翘头靴向后退了两步,转了个方向。 她要走了。 寒意浸透骨髓,巨大的失落与无力感将他最后一点希望吞吃殆尽。 “不要去……” 他意识不清地朝着前方伸出指尖,却再也够不到任何东西。 “芙姝……”最后一刻,他无意识地喊出那个名字。 芙姝,被他放在心尖滚过八百遍都无法再述于口的两个字。 少女脚步一顿,再也没有回首。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幻 梦 妙寂的意识逐渐混沌。 师尊自小教导他离心灭欲,普度世人,净空山是太华山的守门山,他似乎天生就背负了守护世人的职责,他守护太华山已经守护了很多很多年。 那被清规戒律与肩上的责任禁锢在这具打造得完美无缺的空壳里,吞噬了波旬,除尽天下邪祟,最终却只换来被守护之人的背叛与利用,还有她义无反顾的离去。许是前世今生,她都将自己所拥有最珍贵的爱意奉与他,他却没有坚定地选择她,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 这样的因果报应,种下一个孽因,就会得无数孽果,生生世世无法离灭。 妙寂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周遭是纷繁的脚步声,焦急的喊叫声,风从指间处流泻而过,方才流的血液逐渐干涸,变得冰冷粘腻。他阖上眸,想试着合拢手指,却根本无力做到。 看,就连这一点点所剩无几的爱意他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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