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姝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玄清子尊敬地一拜:“谢祖师指点迷津,晚辈知道该如何做。” 玄清定定凝望着她,他知道芙姝不会允许任何人触碰她的底线,阻碍她的路,即便是心上人也不行。所以他现下选择了芙姝。 说来也可惜,他早在岐山时便占过一卦,此二人虽然缘分至深,但命数注定多舛,注定相互亏欠,无法圆满。 他叹道:“唉,日后好好修炼,你的路还长着。” “晚辈谨遵祖师教诲。”芙姝颔首笃定道。 玄清子身形渐隐,她站在原地,唇线逐渐抿直,最后抿出一片深重的苦意。 翌日,芙姝从梦中醒来,发现角落旁的草席仍旧是空的。 医馆外的街市十分热闹,到处都是吆喝着写春贴、卖桃符的商贩,小孩子穿着俏皮可爱的虎头靴绕着柱子玩,有的孩子手边攥着一串糖葫芦,面上冻得通红,被爹娘托在肩头玩闹,咯咯咯笑着,护城河边的柳树也变得一派生机。 除夕前三日的傍晚,芙姝的医馆张贴了休假通知,妙寂站在门口,瞧着那张纸发愣。 妙寂知道芙姝是看见了,她不想见他。 他只好离开医馆,走上街头,学着其他百姓,为自己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归家时,他蓦然在街道的另一头瞧见了芙姝一行人。 几个少年人携着一个红衣小女孩,他们的手相互拉着,如同家人一般,亲密无间。芙姝在他们中间,她今日盛装打扮过,一双黛眉如远山,眸如弯月,微粉的面腮两旁饰着朱红的花钿,一笑起来便无比夺目。 妙寂呼吸微窒,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氛围。 人站得太高,也是会觉得冷的。 他很想就这么走上去叫住芙姝,牵起她的手,说他也想跟她们一起过年,置办年货。但他最终只是站在街角看了很久很久。隔着街头街尾的距离,远远地望着他们走远,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 手中的提着的几件新衣裳无声掉落在地,瞬间又被暗巷里的乞丐抢去。寒冬腊月,那乞丐只裹着一点破烂布条,正兴奋地瞧着他,似乎正在打量他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妙寂看着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哀。其实他与这乞丐没有分别,人靠衣装,他只是装得好罢了。 大街上百姓其乐融融,只有他与这乞丐孑然一身,突兀地行在这条人潮纷繁的街道。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无声地提醒他,这人间容不下他。他自始至终都不属于这里,无论如何装扮矫饰自己,即使倾尽了所有亦无法融入。 他回家了,将家中所有家丁侍女遣散,又把院里院外都打扫了个干净,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芙姝应该是不会来的。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又隐隐生出些期盼,他真的很想同她一起过个除夕。他扫扫停停,直至傍晚方才放下扫雪的笤帚,坐在院中,呵呵手掌上的寒气,望着那道紧闭的门出神。 除夕夜的晚上她会做什么事呢? 她会跟那几个少年人一起吃年夜饭,一起放鞭炮,赏灯,凑在一起守岁。 他呢?他大抵也是有东西陪的。 这院中有一棵冬天不会冻死的老银杏树,树龄已有三百余岁了,若是加以点化,还能成精,又怎么不算活物呢? 除夕日,他早早起身,一个人在这座府邸里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也将这座宅邸的瓷砖瓦砾悉心数了个遍。 哪里适合谈话小聚,哪处风景最好,哪处适合赏月,他都一清二楚。可直至院中每一处都有他来过的痕迹,芙姝还是没来。 傍晚,他没有放弃等待,执着地坐在树下的矮案前将瓜果肉脯都摆好,一旁的茶水烧了又凉,热了几回,又换新茶再烧。间中他有些困,便靠在桌案上打了个小盹,直到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蓦然惊醒,天还是黑的,芙姝还是没来。 他又开始不安地在院中来回走动,一步两步,来来回回,最后累得靠坐在大门旁渐渐合上了眼。 他喜欢坐在这里,并且他就要坐在这里。他若坐在这里,只要她一敲门,不,只消她行至门前,走在来的路上,他便知道是她来了。 时间缓缓流逝,夜幕轻了薄了,轻凉的雪纷纷扬扬覆在他的面上,柔软地融化成水珠。有几滴水珠俏皮地落在眼角,令人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他物,最终缄默无言地隐入鬓发之间。 除夕夜,芙姝一身长衫覆雪,她捧着食盒,一个人走在夜半的大街上,姗姗来迟。 她特地做了八道菜,而且都是清淡的素菜,有几道还特意仿照了太华山的式样,也不知道他爱不爱吃。 不行,就算不爱吃也得给她吃!而且全都要吃完才行! 她勾起唇,蹑手蹑脚地来到陆府大门前,轻轻叩响铜环,发现没有人应。她又退后一步,清清嗓子,开口问: “请问,有人在吗——” 门倏地一声被人打开,一个浑身散发着凉意的身影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那人颤抖着伸出手,似乎要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来抱她。 胸腔被紧紧挤压着,芙姝有些喘不过气,便捶捶他的胳膊:“唔——太紧了!” 察觉到颈间有温暖湿润的水液流下,芙姝一愣,原本冷硬的心瞬间被浸软了。 “你等了我很久吗?”她轻声问道。 伸出指尖,小心地从他的发丝上捻起一抹雪,凝望着它在指尖融化。他的肩上,身上都落满了雪,两对窄袖洇着浓重的夜露,潮湿发凉。 “嗯。”他哽咽地回答一声,怔然的双眼流淌着热泪,枯竭的心底滋生出浓烈的爱意与满足感,沸腾至心尖,又满溢出来,逐渐洋溢整片胸腔。 少女眼睫扑簌几下,也伸手抱紧了他,嘴唇贴在他耳畔,轻声道:“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心上人 芙姝在菜里各下了一点药,只要他每个都尝一遍,毒性便会相互作用,然后渗透心肺致死。 但是在那之前,芙姝想做一点其他的事。 “你家里好安静。”芙姝在他家里走了一遍,有些廊下挂着红绸与桃符,倒不像除夕,像成亲。 他自己则仍旧保持着简朴整洁的生活习惯,屋内干净无尘,只余桌椅与简单的生活用品。但是从哪里传来某种奇怪的味道,不难闻,有点像人皮渗出的脂肪被存放久的味道。 芙姝反复仔细地嗅闻,发现这股味道来自祠堂。 果不其然,她从窗户外瞥见一副唐卡。 上头画的是六臂摩诃伽罗大黑天神,面目狰狞,颈系两串人头项环,六只手中拿着三叉戟、剑、血杯,还有念珠等等法器。颜色很漂亮,看久了还令人有些眼花缭乱,那张画被嵌了一个木框,如若仔细看,不难看出外头有些部分很像人皮组织…… 芙姝面上仍笑着,心中却禁不住地悚然发凉。 很快,妙寂又带芙姝坐在院中,芙姝靠坐在他身旁,手边立刻被塞来一个暖融融的手枕,上面绣了一只小兔,很可爱。 她笑问:“今日的雪有点厚,我们来比一比吧?” “比什么?”少年一头墨发乖顺地垂落在肩头,好奇地侧过脸看她。 “比在雪地里画画!我小时候玩过的,就比谁画得好!”芙姝的笑容十分灿烂,弯弯的眼中倒映着繁星,令人想永远沉溺于此。 “我们比画兔子,你觉得如何?” “好。” 这难不倒妙寂,他拾起地上的枯枝,不多时,一只可爱的小兔便叼着萝卜,出现在芙姝眼前,芙姝眨眨眼,也不甘示弱,她不用枯枝,只用手在地上比画。 不久后,她画了一个兔子飞踢,正要蹬上妙寂那只兔子的头,可画着画着,她脚上一滑,跌坐在地上,她的兔子直接缺了一个臀部。妙寂不觉失笑,随即侧过脸,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 “呃,我,我们再来画梅花!” 妙寂伸出指尖,简约地画了一朵梅花。 “啊,叫你画你还真画啊……”芙姝撇撇嘴,有些无趣,“我们宫里的梅花,都要这样画的,你看好啦!” 芙姝一个倒仰,直接整个人都躺在雪地中,她伸出手脚在地上呈大字形地蹭,不断地蹭上又蹭下。 不一会儿,一朵‘巨型梅花’便画好了! 妙寂也学着她的模样,在地上画了一朵梅花,两朵梅花贴在一起,十分喜感。 芙姝坐起来,望着地上的杰作,嘴角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 她唇边绽开的笑意如同春日里盛放的芙蓉,一双巧笑嫣然的眸子盈满水光,直直凝着他。 她坐在他身旁,将自己的披风分他一半,随即闭上眼,靠在他肩侧,哼起一首轻快的歌谣: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两个小画家,小画家在雪地里画梅花!” 刹那之间,妙寂眼里忽然起了水雾。 他眨眨眼,将酸涩的泪意憋回眼中,拉着她微凉的手,轻声道:“我还没用饭,有些饿。” 他隐隐察觉到芙姝应该是有备而来。 可他偏生不畏生死,他只怕她不来。 芙姝收敛了笑意,诚挚的眸中倒映着他的模样。 “好!年夜饭我都准备好了,先说好,你不许剩!”她说。 芙姝将食盒里的菜一个个摆出来,一共八道,方才被晾得有些冷了,芙姝又用内力将它烘暖:“这道是招财进宝,我用芥菜丝跟雪菜丝做的饺子,这道是年年有鱼,唔,用年糕做的鱼!这个是长年菜,寓意长寿绵绵,这个是财源滚滚,用了百越进贡的生菜,这道是百花酿双菇……” 芙姝一道菜一道菜地介绍着,全都是她精心准备好的,都有各自的彩头。 好开心。 妙寂笑望着她,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他知道了,她定是因为要准备这么多菜,才会来得这么晚。 芙姝坐在他对面,夹了一筷子财源滚滚给他。妙寂微微张口,接受了她的馈赠。这些全部都是素菜,有的还是刻意仿照太华山膳堂的式样做的。他微笑着对她道了声谢,即便是有备而来又如何,她这样有心,即便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芙姝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缓缓将筷子放下。 察觉到她的沉默,妙寂有点想逗她,又主动问:“你为何不吃?” 芙姝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她摸摸肚子说:“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微哑。芙姝不想多说话,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开始变得哽咽,再多说一点就会露馅。 妙寂将所有菜都夹了一次,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地吃着。他吃饭仍旧是这个速度,不紧不慢,姿态清雅端正。 “好吃吗?”她问。 “好吃。” 在他点头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妙寂发现芙姝哭了,她默默地红了鼻子,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无声簌落。妙寂夹菜的动作没停,又问:“何时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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