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蕴着的悲切无处发泄,妙寂逐渐无法看清这个世间。 他渡尽世人,谁又来渡他? * 芙姝坐在病床前,绞着被子,给昏迷不醒的陆玄简讲今日外面发生的事。 她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脸,心下一阵难言。 如今想来才发现处处都是弊端。 她这几日做了一点调查,才发现陆玄简他娘死前患的只是头痛,受不了才自缢而死的,并无腰肌方面的问题。这样不到弱冠的少年,官学课业繁重,假期甚少,可他既精通医理又能刺绣,哪来这么多时间学? 妙寂实在是一个不太擅长伪装的人,距离上次被她发现才没多久,今次也没点长进! 她伸手抚上他的眉眼,触感柔软又冰凉:“到底有何事物,能让你如此执着?” …… 天光逐渐大亮,一阵冷风吹过,芙姝浑身一颤,瞬间惊醒。 坏了,昨夜没关窗! 她才站起来,躺在榻上的人也醒了。 妙寂紧紧攥住她的衣角,如墨玉似的瞳孔中倒影着她的模样。 一时相顾无言。 芙姝眨眨眼,偏头避开,故作轻松道:“我不走,我去关窗。” 一时间思绪纷繁,她要继续陪他装下去吗?若她开口问,他会说实话吗? 芙输想了想,动了动嘴唇:“你饿了吗?我煮了药膳,你要不要吃些?” “嗯。”轻轻淡淡的一声。 他似乎不记得昨日昏过去前喊出她名字这回事了。芙姝可从来没对陆玄简说过自己的真名。她起身去后院的灶房里盛了一碗她亲自做的药膳,亲眼看着他吃完。 “好吃吗?”她问。 他看着她,眼睫闪动着,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淡笑:“好吃。” 芙姝微愣,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妙寂,无所负担,又如此直率,看上去很开心。她攥着袖角,终是下定了决心。她的底线是伤害百姓,若他不触碰这个底线,她其实不介意暂时陪他装下去。 但愿这场幻梦能维持得久些。 “陆玄简,”芙姝撩起两缕碎发,抬眸轻声道:“你晚间若无事,可以来我铺里帮忙,我记你工钱。” 她看见妙寂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然后,喜悦之意自他的眼中一点点升起,最终变得明亮无比。 “谢谢。” 两人之间的隔阂在这简短的一言一语中逐渐消散。 …… 经过几番雨水的洗刷,街道两旁的绿树逐渐萧瑟,暗黄的树叶飘了满地。 芙姝变得更忙了,她有时会去书院教书,有时会在郡守府处理政务,妙寂每日都会在路口等她一起回医馆。她每隔七日回一次家,他也会陪她回家,即使不顺路也没关系,他便陪她走到分岔路口,然后再回自己家。 就是有时会被荀卿在距离她更近的路口截胡。吴郡的秋雨萧瑟又冰冷,芙姝不让他等,他偏不听,偏要淋得半身湿,最后回到医馆,便会收获她好半日的唠叨。 很快,冬日第一场雪如期而至,芙姝归家的时间也变得史无前例地晚。 月照寒衣,树叶簌落,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郡守府,转角便见到了那抹轻淡的身影。芙姝打了个哈欠,疲惫道:“太晚了,日后你不必再等我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准备像往常一样与她牵手而行,却被她敏感地闪躲开。 “没用饭呢,很冰。” 下一刻,他的手更坚定地握上来,与她紧紧相扣。 芙姝眼底露出一丝欣然,与他对视,瞧见那双清湛的眸里蕴着几许关切。她又笑道:“我记得每月十五都有夜市,我们再去逛夜市吧,吃完东西再回去。” “好。” 间中,他又在她的手腕上,套入一个夜光珠做的手串。 芙姝不爱提灯,自己走的那一小段路都是摸黑走的,他便寻思着做个夜中能自己发亮的东西陪她。 “日后它陪你走夜路,便不用怕了。” 芙姝勾唇一笑:“谢谢你,但我可是锻过体的哦,拳头硬得能一拳将那木头招牌劈成两半呢,若遇到贼寇,他们倒要怕我多些。” 妙寂看她一眼,眸中闪动着浅淡笑意,芙姝也笑望着他,不过只是片刻,片刻过后,她便垂眼看向别处。总觉得脸有些隐约发烫。 归家途中,原本破败的废墟被雪掩埋,变成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芙姝屏气凝神地看着,看了许久,才喃喃道:“好白啊,陆玄简……” 妙寂往前走了几步,察觉她没有跟上,便停下脚步,回过眸,面上倏然被拍了一大团雪。 “哈哈,哈哈哈!”少女清泉般的笑音不断传入耳畔,妙寂微愣,默默抹去脸上的雪痕,蹲下身,团起一大堆雪向她的方向掷去。 芙姝站在不远处的矮坡之上,身体蓦然被巨大的雪团击中,重心不稳,毫无征兆地往后跌去。 “啊啊啊——快拉住我!” 妙寂心下一惊,赶紧跑过去接她,袍角却冷不丁被谁一拽,他也狼狈地摔落下来:“呃!” 紧接着,脖颈处便被某个狡猾的女子报复性塞入一大团冰凉湿腻的雪,他瞪大了双眼,慌张又震惊地瞧着她,嘴唇张合说不出话,那口型,似乎在质问她怎么能如此狡猾! 芙姝躺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你好呆啊!” 妙寂沉默了一会儿,愤愤抿唇,紧缩起身子颤声道:“好冷。” 芙姝才坐起身想看看他,下一刻却猛地被他拉入怀中。 漆黑的天地间寂静无声,而这样近的距离,她与他都能感受到对方无比剧烈的心跳。鼻息温热地喷洒在她的耳畔,芙姝没动,过了一会儿,一个温柔不带情欲的吻便落在她的耳廓。 许久,他将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极轻:“我想与你一起过除夕,你能不能……” 语气中颇有些期期艾艾的意味。 芙姝双眼眯成月牙,点点头,笑意盈盈:“好啊,不过要晚些。” 无法言喻的喜悦充满了妙寂的胸腔,他抬眸凝视她良久,心跳如鼓。 从未有一刻能如此欢喜。 芙姝易了容,五官变换了些许,而他也没用原本的面目示她。可他只要这样拥着她,灵魂脱离躯壳相贴,不动半点情欲,不动半点旖念,却比世间真正的眷侣还要亲密上许多。 这是妙寂此生最渴求,却从不敢拥有的东西。 * “如是我闻,佛念众生,众生不念佛,佛虽在众生前,众生亦视而不见,单忆无用。” “众生念佛,如同佛念众生,久忆不忘。” “如是二人相忆,如同众生念佛,佛念众生,二忆念深,自可相见相亲,不相舍离。” “不但今生常得见佛,乃至多生多劫之后,均能常随佛,佛常随众生,如影之随形,不违不离,感应相交,互摄互融,生生世世不相违远。” 弥空甩了甩酸胀的手腕子,望望眼漆黑的天色,才发觉自己一整日都在誊抄整理师尊关于念佛三昧的手记。 师尊每日都会让他整理这些,但是,他怎么感觉这几日的内容变得愈发…… 缠绵? 不不不,不能这样想! 弥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整理好桌案上的书简,来到万佛塔给妙寂检查。说是检查,实则是师尊要悄悄帮他拔除孽莲,师尊想培养他与太华宗掌门抗衡。 师尊说,他会在自己失去所有意识之前,与他化自在天玉石俱焚。而弥空自己要做的,无非是在那日将太华山掌门一同杀掉,然后带领剩余修士迁至岐山,慢慢休养生息。 他会代替师尊守护苍生,他会接替师尊,成为下一个妙寂。 可弥空总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子,他明明还很依赖师尊的庇佑。每每想到此处,他心中便觉得无限怅惘,难道师尊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随着万佛塔门缓缓打开,弥空被眼前一幕吓得屏住了呼吸。 本来只有三层高的孽莲,如今变得硕大无比,横梗在他面前,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比肉还厚的花瓣殷红如血,看上去丰盈 又滑腻,十分诡异。 粘稠的黑色不明物质附着在其上,散发出腐烂脏器的浓烈腥膻的恶臭。 滔天的黑浪一直蔓延到塔顶,分化成无数细枝枯槁般的触手,而太华山掌门就站在尚在坐禅出离的师尊旁边,眼神犹如一条毒蛇,死死盯着他手上的书筒!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沉溺 弥空一瞬间瞪大了眼:“师尊明明不让你进来的,呃啊!” 一瞬间,他便被有如实质的黑浪卷携升空,被按在石壁上,一道闪电般的身影跃上,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师尊的面容已经变化为寂忿相,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瞪视着他,凌厉的眸中黑雾流窜,弥空甚至感觉他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你要不要再说一遍?”掌门的嗓音无比嘶哑,带着狡猾的嘲讽。 “师尊不……咳咳……”他在心中默念护体法诀,护住自己的心脉。 察觉到他运功准备护住心脉,妙寂又分化出另一只手,竟是要徒手挖掉他的心脏!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肉,轻而易举地将他尚在跳动的心脏剖开。 那血淋淋的心脏被挖出来时。尚在强力跳动。 弥空面色唰地白了下去。 心脏对修士来说并不算真正的要害,因为一个修士的心脏是可以无限再生的,只有生魂被绞灭才能令其瞬间消亡。若是心脏中途被挖掉,只会令修士的实力暂时变弱,除非……拿法器封堵住心口。 心脏无法再生,修士便会因心力持续衰弱而死亡。在那期间,失去心脏的修士每时每刻都要经受千百倍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衰弱而无能为力,最后绝望地死去。 这是一种比绞灭生魂更为恐怖的缓刑! 幸而,面前这个青面獠牙的神佛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只是抓着他的心脏放入口中嚼,咽喉一动,吞了下去。 腥甜粘稠的血溅到弥空脸上,他不敢呼吸,底下的掌门发出愈加猖狂的尖笑声。 “枉我为你们做了这么多事情,竟还要瞒着我下山?也不知会我一声,适得其反的滋味如何?不过,好在你的好师尊已经被孽莲蚕食得差不多了,届时人间将会变成炼狱,你们只能亲手看着往日最珍视的人间一点点覆灭!” 佛者沉默无言地凝着弥空,手上的力道加大了。 哗啦啦—— 弥空手中的书简掉落出来,妙寂伸手一捞,却只瞥了一眼,便瞬间将书简粉碎。 “师尊,快醒醒……”没有氧气的维持,弥空的下颌已经逐渐脱力,说出来的话也哆哆嗦嗦。 刚修养了一段时间的脏器又重新被孽莲所缠绕,一切又回到了初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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