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因为下雨,堵车比平日更为严重,她看见自己平日里等的那辆接驳巴士一直堵在半路,今日若不是坐他的车,她很可能要一直淋雨等到晚上。 芙姝身上的衣服有点湿,粘在身上,让她打了个冷颤:“老师,有点冷。” 她的声音在打颤,连带着他的心底也在发颤。 他拆开一个抱枕,三两下便拆成一条灰色的毛毯,堪堪披在她单薄的身上。 “冷便披上。” 芙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细语呢喃:“我还是喜欢你先前送我的那条。” 又在说胡话。 他转过身,将车内音量调大一些,掩盖周遭难听刺耳的喇叭声。 悠扬的男声粤语念白随之被放大: ——天有多长,凡人不会知,我生在地上,只希望可以与她地久。 薄暮冥冥,日落西山,夜空中挂起几颗明星,车内亦响起一段均匀的呼吸声。 半小时后,导航提示到达地点附近了。 他回过头,对着熟睡多时的芙姝低声开口:“同学,你家到了。” 他下了车,走到后座去叫醒她,她却无比自觉地朝他伸出手,一个索抱的姿势。 陆释错愕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是导师,不该同学生有过多牵扯。 所以他没动,可芙姝却歪歪地坐起来了,她将他僵硬的手放在她自己的额上,那里滚烫一片:“老师,我好像发低烧了。” “……” 陆释没动。 “老师,我想吐。” “老师……” 他抿抿唇,托起她的手臂,让她坐正。 “你家几楼?” “有电梯,五楼。” 他带着她上去了。 开了门,她整个人的重量便都压在他身上,乌发柔软地贴着他,鼻息喷在他的耳畔,湿润的嘴唇擦过他的面颊,声音模糊:“你是不是想起我了?” 灯还未开,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陆释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清醒地活了足足二十五年,今日难得有些昏沉。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不能这样。 可是在她的嘴唇触到他的唇时,那令人怀恋的柔软触感令他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我好想你啊,妙寂……” 她的眼睫不断扫着他的面颊,声音染上了哭腔,一边亲吻他,一边急切地,低声反复地念着谁的名字。 不知是否是她过于执着,唇齿间湿润粘腻的触感愈发鲜明,男人眼前不断闪回,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 三年前,他为了突破研究瓶颈,曾在一个寺庙中住了数月,寺里的老方丈给他取了一个法号,就叫妙寂,说此二字与他分外有缘,让他领回去,迷茫时可获顿悟。 他觉得很奇怪,到底为何她会知道? 他如今迷茫,却不知该如何顿悟。 左思右想,他只能迅速地将她送进卧室,而后一眼也不敢多看,一分也不敢多停留地逃出她的家。无比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唇齿间,陆释足足在电梯中站了五分钟,才发现自己竟没按楼层。 第二日,结果出来了,那名女学生最终还是去了别的老师的组。 这个结果很好,可是他仍有些心不在焉,索性请了半日假,来到他曾作为研究对象的寺庙里抄经。 那老方丈和蔼地站在他身侧:“陆施主,今日又来上香了?” “心下迷茫,不知如何顿悟。” “是不知,还是不想?” “……” 心底有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是不知,亦是不想。 “先前未见你如此烦忧,到底遇见了何事?” 一阵风吹过,檐下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陆释偏过头,盯着那处的铃铛,倏然想起,几个月前他曾做过一个旖旎的梦。 【现代番外】芙姝与他 他不曾遇见何事,只是遇见了一个人。 此前他对人类交合之类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有时候莫名其妙地硬了,就用冷水将这肉体上的欲望冲掉。可是那晚当真是食髓方知其味,虽然过程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可那深入灵魂的,令人战栗的快乐是极真实的。 两具孤魂,不知跨越多少千山万水方能于这一方夜中相遇,它们相互依附,紧紧贴合,最终亲密地嵌在一起,事后,她并未走,只躺在他身侧,一对模糊的眼睛望着他,眼里流露出真诚的笑意。 他也默默回视着她,霎时间,无法言说的爱意充盈了他的身心。 后来又发生过什么,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他清晨再醒来,便在自己的面上发现了干涸的泪痕。那泪痕并不是流畅的,而是断断续续,有被谁亲吻过的痕迹。 可当他望向身侧,却是空无一人。 他神思飘忽,又忆起芙姝的一颦一笑,那嘴唇印上他面颊时的触感,指尖的温度,一如梦中那般,令人眼底艰涩,心如擂鼓。 那梦中之人…… 是她吗? 黄昏时分,天气渐渐转凉,风也变得萧索许多,他去小区楼下超市,想买些煲汤料回家煲汤,却鬼使神差地买了五人份。 喝不完了。 他的指尖点进聊天软件,心下仍然犹豫着,却发现自己已经点开了工作群下面的“花开富贵”头像框。 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早,他出于人道主义地问了她一句“还好吗”。 她没有回复。 继续点开朋友圈,里面只余一条冰冷的直线,芙姝似乎已经彻底把他屏蔽了。他与她那点微薄的联系,似乎就断于此了。 周末,他到寺中抄书,方丈为人宽善,特意为他备了一间禅房静修。 可今日寺里似乎格外热闹。 方丈的禅房内,芙姝正抱着臂,坐在案前,指着一包糕点怒道:“弥空,你吃不吃,我辛辛苦苦排了半个小时买的!” 年近耄耋的老者气得嗓子都说哑了:“里面有金华火腿丝,你让我吃什么?” “这可是阿清生前最喜爱吃的云腿饼,你上回亲口与我说的想吃,你不吃,就是辜负她的心意,她肯定难过死了。” 老者气得吹胡子:“胡言乱语!” “你来,你同我来看看。”芙姝扯着老者,用手肘撑开了门框,指着天上的乌云说,“你看,你再不吃,她就要哭了!” 老者的身子骨显然已经不太硬朗了,倏然一撞,骨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受不得这样的撞击,咳嗽一直停不下来,脸也呛得通红,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咳咳咳,咳咳……可是我,我没牙了!” 那音色十足委屈,芙姝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却又在下一刻见到某人时戛然而止。 “你们在做什么?”清正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芙姝一个激灵,赶紧撒开扯着弥空衣领脖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抿着唇,俨然一副做错事被抓到的心虚样。 老者意识到她不说话,也愕然抬头看去。 “老师,我带着他老人家出来晒晒太阳,年纪大了就是固执,哈哈!” 陆释不信:“可是我方才听你说,快下雨了。” “呃,这个……” 作为凡人的妙寂并不知道,此二人其实年纪相仿。只是弥空已经了却尘寰之事,愿意遵循自然的规律渐渐老去。 弥空瞧着妙寂,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胡子:“我说女施主啊,这日头快落了,你等日暮再去拜财神,这阳财就要变阴财喽!” 芙姝听罢如遭雷击,脚下生风一般溜去了财神殿。只余下满心疑惑的妙寂,还有面色复杂的弥空。 “施主,先前烦忧之事可解决了?” 妙寂淡淡摇头:“毫无头绪。” 弥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此二人既然经历数世都无法真正相离,那便是天注定的因缘,不如顺水推舟,令其圆满。 “陆施主,请与我来。” 他入了屋内,从一个狭隘的盒子里捏出一根线香。 “此物名为忆昔日香,可令你记起一些前事。” 人到老年,人的记忆力就会变得很差,弥空有时候竟忘了自己名唤什么,便会点燃这一支香,回忆往昔。这是阿清送给他的,只有十支,如今已经被他用去七支了。他一直都很宝贝这香,掐着时间用。 刚好用完剩下这三根,他这一生就走到头了。 “能忆起前事虽好,可其中必然有你无法面对与接受之事,代价亦是十分沉重的,点燃便不可再后悔,还请施主慎重决定。” “我知道了。” 陆释望向窗外,正好看见芙姝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口,似乎不想被他知道。 晚风吹起她的头发,芙姝冷得打了个喷嚏。她缓缓回头,心虚的目光 恰好与他投来的视线对上。 陆释想,今天的风比昨天更为萧瑟,还是今日更宜煲汤。 * “老师,那我动筷子了?” 芙姝抿抿筷子,看着面前色香俱全的小炒,又看看仍在厨房忙活的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 “等等,先喝汤。” 他从厨房端出来一大个瓦煲,煲盖仍蒸腾着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庞。 垂落的眼睫被水蒸气洇得湿湿的,有种别样的乖巧。 芙姝眉眼弯弯,托着下巴瞧他。 他坐下来,又同她一道一道介绍这些家常小炒,还有汤里放了什么料,用的是哪里的菜,用词十分考究,像教书似的。 一共五道菜,他分析了差不多十分钟。 芙姝看出他的局促,便忍住笑意,勺了一碗汤递给他。 “谢谢老师,你做的菜,你先吃。” “谢谢。” 二人的气氛疏离又客气,默契地使用公筷,芙姝虽然心中有些小心思,但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 她喝了一口汤,从喉管一路滑向胃部,瞬间温暖了整个身躯。 这样滚热的汤,把她的眼眶都灼得热了起来,酸酸涨涨,好像要流出点儿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将汤干了,然后试图给妙寂的碗里夹菜,自己的转移注意力。 “老师,你吃肉啊。” “你瘦,吃多些。” “老师,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力能扛鼎,十分魁梧的女子了。” 陆释亦抬眼看她,眼里落了些温温的笑意:“那也多吃些,扛多些鼎。” “你就不怕我累着?” “那便劳逸结合。” 十分温柔的声音落在头顶,芙姝没有说话了,默默地夹菜,吃菜。 她跟妙寂很难得有这样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 虽然他们就只用一个饭桌,但这小小一张的饭桌里却夹杂了太多的情绪与恩怨,甚至有那么几次,他还是忍着肠穿肚烂的疼痛与她一起用饭。 与小伙伴们一起吃饭固然很开心很快乐,但这样风雨家灯暖的时刻,实在是太少。 所以她这一顿吃得格外地珍惜,格外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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