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林寒初只见册页上的笔迹已经变得潦草浑浊,想是书写之人在极度悲痛之下奋笔疾书所致。她遥想当年王安石在得知新政失败的消息,亲眼所见自己一生所倾注心血之物尽数轰塌之绝望,那种痛必是她所无法体会的。 相比王安石在写下这本《元丰诒谋遗事》之后不久便含恨离世,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所嘱托的四人至死也没有辜负他的所托,将这个秘密保存了二十多年,可惜他们也已经再也无法看见新政重开的那一天。《早春图》中所描摹的那个乍暖还寒,冬去春来的美好景象,真的还能降临大宋吗? 林寒初只觉一阵哽咽,从未有过的巨大悲伤让她紧紧抓住膝头的衣裙俯首啜泣起来。家国之殇,切肤之痛,这场灾难在她的身上真真实实地留下了再也难以愈合的伤口。突然,她感觉腹部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疼痛感,她忍了一会却不见消退,接着一波一波地朝四肢百骸扩散而去,犹如万箭穿心痛苦难当,汗水顺着额迹大颗大颗地滚落,林寒初紧紧拽着手中的《元丰诒谋遗事》,在失去意识之前,唯一确认的就是当日楚九灵让她服下的断肠销魂丹就要开始发作了!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破晓 林寒初冷汗淋漓地从昏睡中惊醒过来,一阵晕眩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之上,她下意识地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好像毒发的疼痛已经退去,可自己却觉得疲劳无力。兴许是因为连日奔波又一夜未睡,自己太累了。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只见此处像是一间寻常百姓家的砖瓦房,她撑起身子,正欲下床,门口一个中年村妇端着一碗汤水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你快躺下歇歇!”顺手将碗搁在床头的木板上,“我今天一早和我那当家的去地里干活,不想在半路上看见你倒在树林里,不省人事。我们叫你不醒,只好找了牛车先把你带回家了。”她怜悯地看看林寒初那不见血色的脸庞,又道:“这会我那当家了去村里请大夫去了,好给你瞧瞧,来快tຊ先把这当归肉汤喝了,好补补元气。” 林寒初心中由生感激,哽咽道:“大嫂,你我非亲非故,不想你们不但救了我还对我那么好,我不知…不知该如何谢你们才好。”她不自觉地握住那村妇的手臂,从小到大她的娘亲便不在身边,虽然林擎爱护她有嘉,也有乳母和女佣照顾她生活,可是成长之中并未有亲近的女性长辈,在承天教出事以来,更是鲜有关心她的人,如今在这荒凉的江宁府郊外,却有这么一个平生素未蒙面的村妇对自己施救,她泪水夺眶而出,一半是因为心下感激,而更多的则是伤心。 那村妇见她啜泣,更安慰道:“姑娘莫哭,想是受了老大的委屈。你告诉陈大婶,是谁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林寒初只慢慢摇了摇头,依旧哽咽不止。那村妇拍了怕她的肩膀:“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还认得回家的路吗?我看你——”她顿了一顿,还是说下去,“你容貌姣好,可是却病的不轻,衣衫也破旧,我替你洗了换上我自己的衣服,想等干了替你补补。” 林寒初见这村妇如此周到,努力止住泪水道:“陈大婶,我家住襄州,可是家中去年生了变故,如今已经没有亲人了。况且,况且我这病也是治不好的,你和陈大叔还是别再替我操心了。你对寒初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她端起那碗汤,喝下去觉得精神稍微好了一些。 她缓过神来,脑中这才嗡地一声反应过来,忙抓住陈大婶的手问:“大婶,你救我的时候,可曾看见我手上有一本册子?现在在哪?” “册子?哦,对对,是有一本来着,别急,我给你收起来啦!”她从柜子的衣物之中翻出那本《元丰诒谋遗事》,交到林寒初手中。 林寒初翻了翻书页,见完好无缺,这才放心将它放入衣袖之中,贴身藏好。说话间,只见门口那陈大哥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郎中走进屋来。 “哎哟,醒啦,姑娘我看你病的不轻,赶紧让郎中瞧瞧。”那陈大叔焦急道,后面还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想是这对夫妇的孩子。那郎中给林寒初来回把了三次脉,诊断许久却不住摇头,面露难色。 林寒初料想这乡野间的郎中医术有限,也不想为难他,便开口道:“大夫,我是中了一种很奇特的毒,若没有解药怕是神仙难救,您还是别枉费心机了。” 那郎中恍然抬头:“原来如此,我是孤陋寡闻了!小老儿不敢乱开药,姑娘你还是尽快去城里找高明的大夫才是啊,莫要耽误了病情。”说着拱手歉了歉。那陈氏夫妇看郎中也没能帮上忙,一时也无计可施了,给了郎中几个跑路费,便送了出去。 这日夜里,林寒初吃了饭,洗漱干净,在榻上练了几遍两仪混元功,那毒并未再次发作,想是暂时压制。夜深后,陈氏夫妇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里屋睡了,林寒初一人在木床上睡,她掐指算了算日子,从二月十一日中毒以来,已经过去四十来日。按照当时楚九灵的说法,这毒七七四十九日便要发作,那么她只剩下十天不到的时间了。 日子一天天逼近,她却并未畏惧死亡。当日在亳州城外得知于墨霄成亲的消息,她便已经心如死灰。能够支撑她到现在的,无非也就是追查《早春图》真相的信念,可如今依然被人抢先一步,虽然知道了舆图的秘密,可是这张图依然丢失,而《早春图》本身更是下落不明,要想在这十天不到的时间里完成老李交代下来的事情,简直比登天还难。要她回开封找楚九灵拿解药她死也不愿意,况且她身上的寒冰淬之毒也非朝夕可解,如今之际,只能赶一赶,看看是否可以在毒发之前,将这本册子和这些日子以来事情的始末告诉老李,好让罗丹青他们不至于白死。更何况远在苍梧,还有一个攀儿在等着她,今后也只能将他托付给老李。 当日离开密洞之时,老李曾经说过,自己会去襄州一趟,若日后林寒初要找他,留下暗号,他自会与她会面。林寒初想到这里,从江宁府去襄州路途遥远,况且她如今的身体不知何时又会再次毒发让她痛不欲生,刻不容缓,她赶紧换上了自己原本的衣服,看到那领口和衣角的破处,想起白日里陈大婶说要给她补衣服的话,她心下依旧感激,搜遍身上,除了还有赵柘当时在客栈留给她的一些银两,和头上的一根银簪还算宫中御制之物外,别无长物。她拔下银簪放于桌上相赠,替用木棍缠发,便连夜离开。 一个晚上走了十几里路,到驿站买了马打听了路程,林寒初更觉无望,此去襄州,一路向西途径乌江、当涂、芜湖、庐州便是三百多里骑马得行三日,再从庐州辗转六安、商城、广州、信阳,最后到达襄州还有十日的路程。她这般即便马不停蹄,怕多半也是要死在半路,可是若不去,那么她便再也无法阻止秘密的泄露和国库的丢失。他的父亲、罗丹青,还有王安石和神宗皇帝在九泉之下都将不得安息。她揣紧袖中的那本册子,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掉头向西,便没入那混沌幽暗的晨色中。 -- 比预期的还是晚到了一日,从江宁府出发到进入庐州城内,连日阴晴不定,已经四天过去了。途中林寒初毒发过一次,她抵住体内摧心剖肝般的疼痛,找了客栈歇了几个时辰,好在这次没有让她昏厥,等毒发过后,她为了不耽搁行程又继续上路。到庐州城时天色已晚,她本打算今日投栈一晚,明日便启程,可是打听之下才知道,通往六安的官道因为一月前的大雨出了事故,道路被封修葺,要去襄州,只能先向南而行,再改到向西。这样一来一去行程起码多出三天。可她如何还有多余的时日可以浪费呢? 第二日一早,她别无他法,只能边向南改道,边再做打算。行了大半日之后,再次问路,这才发现再往前行二十多里便是舒州境内。 “舒州?不知当日城外那个溪流潺潺的山谷,如今是否依旧。”她叹息道,而如今的她和于墨霄却已经物是人非。可不知怎么的,她恍恍惚惚地继续骑马,却不知不觉到了当日的那个山谷之中,当时天色早已近戌时,好在山林间一轮明月当空,才让她辨明了当日她曾歇脚的那棵树。 她拍了拍枝干,如今正值春天,它正长得茂盛,林寒初有些劳累了,便将马拴在树边吃草,而自己坐在树下打起盹来。不知不觉过了好几个时辰,等她再次醒来,只见东方已半白,晨光自东面而射,初时若暖橘,继而越来越强烈,耀眼的金光射入眼帘,明媚得教人睁不开眼,可是又不忍闭上眼睛不去眺望那初现的绮丽景观。 那千万道光芒,照耀在她的脸上和身上,驱散了一夜的刺骨寒凉,林寒初右臂伸出,挡出些许阳光,这才稍稍看清眼前山间的景象,万物也在这初生的日光之下显出生气。在远处的山腰之上,似乎有一个东西在快速移动,在这山间的清晨,难道除了她自己还有旁人吗? 她想努力看清,可是却被那刺眼的日出照着无法定睛分辨。过不了多时,果然是一骑快马,上面有一人身披飞袍特特御马而来。眨眼间那人已经快到跟前,两人之间隔开了十来丈,林寒初这才看清,那张脸她无数次地梦见,却又无数次地从梦中哭泣而醒。恍惚的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如今不是应该再开封城内与新婚爱 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又怎会出现在这舒州城的荒郊野外? 她疑惑间,于墨霄已经勒马停于面前,这时林寒初才清清楚楚地看清,眼前这张清朗如春风般的脸庞不是于墨霄还能有谁? 她只怔了那么一瞬,便马上拉起缰绳调头想走,她不曾想过会再见他,也不能再见他,既便是如此窘迫,除了逃离还能有什么办法? 于墨霄见她的马掉头转身,马上蹬腿催促坐骑跟了上去,右手持缰绳,左手迅速拉住林寒初马首的缰绳,两匹马齐齐都在原地停了下来:“寒初,寒初,你站住!”他喊住她,气喘不止。 林寒初背对着他,侧过头去,低声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寒初,我是墨霄,你下来!” “公子,我不是什么寒初,我也不认识你,请你让开!” 他颤道“不认识我?!那你为何见我就走?”他不等林寒初回到,“若你不认识我,你为何会在tຊ这破晓时分,来到舒州城外?若不是因为这里是你我当初交心之处,有什么理由让你在不顾风雪,来这荒郊野外?若你不认识我,你为何此刻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你回答我!” 林寒初的心如一把乱麻一般纠到了一起,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吗?怎么一到他的面前,被他几句话一问便又是这么方寸大乱呢? 于墨霄翻身下马,走到另一侧,不待林寒初回答,便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半抱着下马。林寒初顿时浑身僵硬,不想多日未见,他的举动居然那么利落又亲密。她下意识地推开他在腰间的手,可是另一只手腕却被他捏得紧紧,挣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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