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墨霄清亮的嗓音一声喝止,众人才又按耐住好奇听下去:“诸位且听我说。当年神宗皇帝留下的这个宝藏与一幅名画有关,这幅名画就是前朝画院待招郭淳夫的一幅《早春图》。大将军知道,要想找出宝藏,必须先得到《早春图》,可是此图在元祐五年就从宫中失窃,所以这些年来他费尽心思实施的计划的一部分就是寻找此图下落。 一月之前,我与林寒初追查《早春图》下落至均州,多方打探到此图的最后一次现身便是在承天教堂主方野鸣的家中。而出人意料的是,不日方野鸣在去年四月底死于家中,死前两日,玄机子曾登门拜访。一个商梁派的高手怎会与承天教的一个地方堂主有来往,并且如此隐秘?回到开封后,在下前往商梁派,并未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只是秘密拜访了秋下真人,好在真人信任,将玄机子入商梁派时的情形对我知无不言。据真人所说,绍圣三年,十二岁的玄机子拜入她门下,而当时引荐之人正是玄寂方丈。方丈当时说这个孩子是他路过所救,因为父母双亡,与少林派有所牵扯,不便投入门下,便请真人代为教导,并且在玄机子成年之前,方丈每年按时提供赡养所需钱粮,从未落下。真人,在下所说可有半句虚言。” 秋下看了看身边的于墨霄,又疑惑地望向玄寂,目光最后落在了此刻胸口急速起伏的玄机子身上,见他也同样向自己投来目光,心中不禁浮现出往日师徒二人之间的种种回忆。她略加思索,见崖上几百号人都望向自己等待回应,还是上前两步,点了点头,声音却一改往日的爽直利落,倒多了三分踌躇:“不错,于掌门说的都是事实,可即便小徒是玄寂带来交于我抚养,那也不能证明他们的亲生父子关系,此外,于掌门又如何能证明是小徒在二月十三日当晚,出手杀了季焕和魏无道?”她此刻落入两难境地,若帮于墨霄指认玄寂,那么势必玄机子也会遭殃,可他毕竟是自己养育了十多年的弟子,却如何能开口将他置于险地呢?再转念一想,若于墨霄所言是真,那么玄寂在她身边安插了这么颗棋子,这么多年她竟从未怀疑过玄机子的来历,真是细思极恐,可见对方心机之深。此番两种念头在瞬息之间从她脑海中拂过,不置可否,她最后且问了于墨霄一句,看他能否拿出真凭实据来。 “真人,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毕竟十多年来师徒一场。我相信当时天疏道长得知魏无道的背叛时也如你一般心境。可是所谓养虎为患……只怕还是尽早……”于墨霄后面那“铲除后患 ” 几个字并非说出,怕再惹秋下伤心。便转移话题: “真人想必一定记得,去年四五月间玄机子师兄曾到过均州,不知道当时他是以什么理由告诉真人你要前往均州,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受卢昭义的指派去找方野鸣取一样东西。卢昭义贵为少林方丈,不方便随意进出均州,而这件东西对他来说却又无比重要,他必须要让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亲自去一趟均州。这件东西就是朝中丢失多年,令无数人为之颠沛,甚至丧命的《早春图》。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玄机子取到图之后,没想到方野鸣意外身故,玄机子受到牵连,被官府捉拿关入大牢。可是他没有等来卢昭义的相救,反而被自己的师父秋下真人所救,为了不暴露他是卢昭义细作的身份以及《早春图》的所在,玄机子回到开封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去均州把图取回来。这幅图当日被玄机子匆匆忙忙留在了客栈之中,想必并未妥当掩藏,因此不日便落入不知情的人手中。就这么过了大半年,直到今年二月,事情起了转折。家父惨遭卢昭义毒手,丧礼之后的第三晚,在御剑派之内起了冲突,我师弟钱逸从季焕手中得到一个字条,那张字条本是要传递给卢昭义的tຊ一个密函,上面寥寥二十个字,是一首离合诗,谜底曰:‘早春均州’。这个讯息再直白不过,设想当时卢昭义在均州安排的暗桩再次找到了《早春图》,并且通知他尽快去取回。消息虽然被我师弟截获,但是发消息的人想必迟迟未等到卢昭义的行动,最后还是设法传信给他,这样卢昭义就会再次有所动作,去均州取画。” 秋下真人边听边摇头,当日他不顾险阻去均州搭救玄机子,怎会想到背后有这么大的一桩盘算。于墨霄同情地看了一眼秋下,又望向座上的各大门派:“诸位想必是在等我拿出证据,证明玄机子和卢昭义的关系!”场上的议论声渐歇,众雄纷纷再次望向于墨霄这边,等他搬出证据。却不觉西首边的御剑派之中,有一人身影如白鹤亮翅一般,跃入上空,落在玄机子的跟前。 “道长,当日武林大会没有机会与你切磋,今日还请赐教!”说话之人居然是段青崖。众人不明其理,为何在这证明玄机子身份的关键时刻他会从中搅局。玄机子也是摸不着头脑,但见他似乎出言挑衅,他平日脾气直接,便想尽早解决掉段青崖再去找于墨霄理论,当下亮出长剑,面色阴沉道:“沉汐岛的小子,逞能也要分时辰,道爷我今日便来指点你一二。” 玄机子话音未落,便忽地一剑,朝对方当头直劈。段青崖连忙身子一闪,运招转剑,朝他腰间送去。玄机子回剑反撩,刺他后心。两人的剑法都以凌厉迅速见长,场上泛起阵阵银白剑花,好不让众人大饱眼福。数十招过后,段青崖开始发挥沉汐岛的轻功,左跃右跳,似乎避开了玄机子的几次进招。玄机子回撤长剑, 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快意。 心下以为段青崖必定觉得渐渐势弱,开始躲避剑招,只需自己再猛攻数招,便可解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玄机子又是刷刷数剑,使出商梁派闻名天下的连环三剑,攻段青崖云门、谭中、天枢诸穴。段青崖大喝, 骤然止步,汗水从额头沁出,顺着鼻尖滑落。他身子一闪, 疾退两步,陡然转身高高跃入半空, 兔起鹘落间他落在玄机子身后两尺之处,以极精准的手法点住玄机子背心大椎、风门两处穴道,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抽出他腰间的拂尘。 玄机子只觉背心空了一片,先是一愣,脑中一过随即暗叫不好。急忙转头望向段青崖,只见他将刚刚拿到手的拂尘在掌中顺溜地转了一圈,待玄机子伸手去扑拿,段青崖已然脱手向前一掷:“于墨霄,接着!” 那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弧线,远看分为黑白两色,一端是一根黝黑的玄铁手柄长约两尺,头上带出蓬散的灰白色牦尾。于墨霄轻轻跃起一把接住铁柄,他将拂尘放在手中轻轻一掂,凝神端详一瞬,嘴角便似有似无露出一个浅笑。 众人只见于墨霄将拂尘轻轻举到半空,一手紧握拂尘的铁柄上方,一手五指成爪,抓住尾毛与铁柄连接的那个聚拢之处,用力一拉,他只听见金属发出极轻细的咔哒一声,便有一个机关被缓缓打开了,有什么东西顷刻从这个连接之处滑落空中。 场上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拂尘去看,唯有玄机子的脸上此刻面如死灰,在段青崖从他背心抽出拂尘的下一瞬,他便意识到大事不妙。段青崖在这个结点上突然邀他比武,根本不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胜过他,而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露出破绽,好伺机取走他身后的武器。 这铁拂尘的构造,看似平常无奇。普通道士所用拂尘为手柄与尾毛两部分组成,但像玄机子这样,会用拂尘作为武器的练武之人而言,这种拂尘却都暗藏玄机。首先为了增加坚固性,通常练武之人的拂尘手柄非木非竹,而是玄铁一类的金属所制。手柄铁杆的中段有孔,孔中打钉,连接着两片固定在杆子上的铁片。 铁片的顶端状如尖锥,极其锐利,如两支箭镞在杆头汇合,由一个可上下拉伸控制铁片夹合松紧的铁箍固定。 铁箍的另一个作用是固定尾毛。平时当铁箍推至最上方时,夹的最紧,杆头部分便完全由尾毛掩盖,一如寻常拂尘。而在需要向对方进攻之时,只需要移动铁箍,则会露出尾毛后面的锋利的锥尖,犹如一柄得心应手的利刃一般,出其不意攻敌人要害。 玄机子的这把拂尘手柄主体是一根两寸的玄铁长杆,以往的实心铁杆,越靠近手掌的部分越粗厚沉重, 但于墨霄掂量之后却发现玄机子的这根拂尘重心不在铁杆末端,而向上移到了杆子与尾毛的连接部分。似乎杆为中空,而故意在连接处放置了什么重物。他随即在铁柄连接的那个聚拢之处,用力拉动了那个铁箍。而当铁箍松动的同时,不仅在灰白色尾毛之中,隐隐露出了尖锐的锥刺,它同时触发了一个藏于铁片和中空铁杆之间的一个机关。下一瞬,众人只见从灰白尾毛的缝隙之中,接二连三地落出一串颜色幽深,状若指甲的圆物。那些散落下来的黑物扑朔朔弹落在沙地之上,顺势滚散开来。其中有一颗恰巧落到了秋下的右脚边。 秋下俯身去捡,此物质地坚硬,她捏在指间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东西不就是当晚,在一阵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被深深嵌入季焕和魏无道印堂之中的铁莲子吗?可如今它却从自己好徒儿贴身携带的拂尘之中滚落出来,事实胜于雄辩,也已经百口莫辩。 于墨霄与段青崖的这一招出其不备,既证明玄机子与当日杀死季魏二人的凶手有着莫大干系,也证明了他与卢昭义的关系,可谓一石二鸟。只见此刻的玄机子身子一晃, 跪倒在地,他朝玄寂望去,脱口而出:“爹,如何是好?“ 第一个字一出,玄寂当下发出如虎啸般的喝止:“住口!”可他的尾音却依然带着凄凉与绝望,他知道自己曾经不计代价去维系的这层外壳,铸造的这个铜墙铁壁正被狠狠敲击,裂开了一条缝隙,随后如丑陋的老树根叉般越伸越多,即将分崩离析,大势将去。于墨霄要证明的第三件事情便是玄寂是卢昭义的身份,本来若玄机子只要一味抵赖,并没有那么容易让玄寂就范。可是没想到玄机子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让谎言不攻自破,整个局势全然倒向于墨霄等人这边。 玄寂的手臂此刻依然被玄尘的五指牢牢抓住,他高昂起头颅,挣扎着臂膀试图反抗。可玄尘的五指却纹丝不动:“师弟,事到如今,你还是实话实说吧。”玄尘的语气并没有责备与逼问,还是一如往日的平和,却带着痛心与同情,他与玄寂毕竟是十多年的同门情谊,他本人又向来心慈,今日少林突生变故,对他而言,悲大于怒。 玄寂垂首,如同一头使劲气力的困兽,过了良久,只听他自言自语:“ 当年邓雍突然向官家求郭熙的画,官家表面上对太后唯命是从,可太后知道实际上官家有自己的打算,亦对太后联合司马光铲除元丰党人的行为略有微词。她怕官家违逆自己,借这个机会将《早春图》交给邓雍带出宫去,便命我捷足先登,先一步去取画,再派太监高金福善后,假装画作丢失,怪罪到画院待招头上。不料等我到翰林书画院时,那画早就丢了,还碰巧遇上了林擎,我两人打斗间便不慎留下了铁莲子。随后高金福就顺势嫁祸林擎偷画,欲杀人灭口。没想到林擎在于中仁和刘一照的帮助下逃出京城,我虽追赶至唐州,但还是让他跑了。两年后,也就是元祐七年,太后身体每况愈下,见元祐党人势弱,便让我借机离开京城,一来去江湖上招兵买马,顺便寻找早春图下落,二来伺机而动,朝中自有人会接应。于是我才潜入少林一十六年。” 说道这里,他突然猛地抬头,眼光中晃动着凶横与激动:“ 林擎逃得过一次,但是二十年后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哈哈哈,他当年敢抗命不遵,武逆太后,不会有好下场!齐啸川、刘一照、于中仁也都是一样,让他们统统都去给王安石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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