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喘口气,他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我派人去了宫中,得了张太医的遗笔,我想你应该需要它。” 兰跋雪想接过信看,却已经连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丢给匆匆跑来的张姑娘:“念。” 张姑娘擦擦泪,道: “雪娘吾妻。 阊门空许约,造化实弄人。吾当年并非失约,奈何遭人断裂经脉,推堕后山深渊下,行动不得。背负着小儿女辗转多时,得以逃出时,已经误了婚期。 吾自知失约,四下寻找你,经月余,于山洞中得见雪娘踪迹。奈何你当时已身中巨毒,目瞽无法识人;吾亦四肢残缺,口舌再难成言。两人厮守于山洞,日夜相对,却不相识。我本欲言明,可知你已恨透吾,唯有缄默,不敢再言。 唐蛾娘于我言,唐门对你下的那噬心莲毒性无药可解,唯有一死才能摆脱,你亦日夜痛苦,一心求死。我本欲和雪娘共赴黄泉,奈何你身所感知的痛苦百倍于平常,死亦艰难。 吾唯有求唐蛾娘为你施下僵毒,冰镇汝身,方有缓解痛苦。我听说紫禁之中有禁药——安乐香的配方,此香可了结人性命于无痛无悲中,古时帝王常用此自尽。遂将你交给汝兄长,我与唐蛾娘一同进入宫中,其实是为汝寻找那安乐香的配方。并非汝父兄所言,与唐蛾娘私奔。 共历时一十八年,终复原出此药。奈何后宫之事,非言语所能尽,吾身陷入宫廷内楗蛊一案中,被连累处斩。不能亲手将此药付与你手,唯有托小儿女带于你,送汝最后一程。唯祈雪娘大限之时,无痛无悲无嗔无恚,自在归去。 张岱松绝笔。” 张姑娘哽咽着读完,她看着越来越潦草的笔迹,满篇唯有雪娘两个字漂亮又工整,似乎魂里梦里写了千百遍,又看见揉乱的纸张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如梅花。 兰跋雪静静的听完,将信纸抽回,她一收拢掌心,信化为齑粉,四下随风散了。 她看向燕洄:“他可还有别的遗言。” 燕洄言:“我慎刑司行刑的部下说,他死之前,似乎在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我不后悔。” 兰跋雪闭上眼,那个幽暗山洞里那个陌生残缺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高大憨厚的张岱松,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山洞里最后一别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是: “他倒也可怜,被我这个魔头看上,他现在应该也后悔遇见我吧。” “......” * 疼痛卷携着她浑身,一阵又一阵恰似潮起潮落,她记忆里那个男人,沉默的屹立在海滩上,如松坚贞,如石顽固。 兰跋雪忽叹了口气:“安乐香呢?” 澹台先生算的确实对,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张姑娘含泪递过去,兰跋雪打开那安乐香,闻闻那香气,忽的笑了。 是她最喜欢的梅花香。 她并不急着死,而是反手攥住林沉玉的手: “我知道你是我女的救命恩人,救她两次,这恩情我记得。我给你两个选择,你选一个!一,继承我天阐教,你为第二任教主!二,娶了我女儿张姑娘,做明教的东床婿!” 林沉玉想挣脱却挣不脱:“不用了,我这个人施恩不求报。” 兰跋雪横眉冷眼:“怎么,天阐教你瞧不上,还是我女儿你看不上?” 直到死,她还在强求。 林沉玉只感觉胳膊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面露难色,张姑娘看出来她的勉强,她眼神微黯,劝母亲道:“恩公散漫惯了,婚嫁反而会拖累她。女儿有女儿要走的路,不愿意为儿女情长所累,母亲,您放过她吧!” 兰跋雪冷哼一声,自怀里掏出本陈旧的书,掷在林沉玉怀里:“即日起!你就是天阐教教主!” 林沉玉:…… 这个恩,就非报不可吗? 还没等林沉玉拒绝,她就拿着药,飞身上树,倚着树坐定了。 * “白雪欺松,两相凋丧……” 她看着远方。残阳如血,西风残照,林立的坟头密密麻麻的围在四野,荒草萋萋,一直蜿蜒到斜阳里。 斜阳确实暖而柔和,那霭霭光中又有些荒凉萧瑟的意思,她陈旧的嫁衣也镀上了绒而薄的一层金光,光鲜亮丽了起来。 一如当年她穿上嫁衣,等待着张岱松的那个夜里那般光鲜。 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 兰跋雪服完药走了,安静又安宁。 海东青一个人带着十几个衙役把华山派众人赶走了,来时,就看见一群人站在树下,沉默无言。 “做什么呢?” 林沉玉嘘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按照明教教规,人死后一日之内不能移动尸体,不能大声哭喊,惊动亡魂。 她看着兰跋雪无力垂下的手,忽然想起来在金陵时看见萧绯玉离去,也是这般,垂手而去。 人在出生的时候,总是紧紧攥住手,好像要把所有东西握在掌心。 可离去时,大家都是撒手人寰。 又有什么能带的走呢?又有什么能强求得到呢? 林沉玉不知道待了多久,她想了很多,才觉得夜寒。 忽觉得肩上一重,回眸一看,是顾盼生来了,将外袍披至她肩上,他拉住林沉玉的手,拉着她离开了坟头。 回首五里坡,唯见一轮月,并不是那么圆。 “师父的手好冷。” 顾盼生顿住身子,垂眸看她,忽然解开衣襟,将林沉玉的手捉住,放到自己热腾腾的胸口去捂。 林沉玉笑,别扭的走了两步,想抽出来,顾盼生却不许她抽,直捂到她双手发热,他才放了她。 “衣裳穿好,身体还没好呢,就到处乱跑。” 顾盼生挑眉:“我身子好了。” “胡说八道,挨了一掌能活着就很好了,怎么可能好那么快。” 顾盼生忽半蹲下身,弯了腰,抬头看她,他幽黑眼眸溶溶荡着月光,并幽暗不可告人的情愫,酿成醉人的酒,叫人瞧一眼就沉醉其中。 “师父不信,看我能不能把您背起来,不就知道我好了没有吗?” 林沉玉一笑,伸手勾住他脖子,他忽的起身,双手锢住她的腿弯,背着她就径直向前走去。 虽是两个人在坟头梗间,地面却只见一道影子,融为一体。 “好了,为师相信你身体恢复了,放为师下去,为师相信你行了吧!” 林沉玉哭笑不得,忽觉得徒儿的脊背宽厚了许多,紧绷的肌肉下那温度,温熨着自己,炙热又燥人。 “放不下去了。” 他说:“背上了,徒儿就放不下去了。”
第104章 兰跋雪的葬礼, 办的悄无声息。 明教崇尚火葬,他们遂选了一处湖边,用净木焚了她的尸首, 用玉石做的小盒装定了, 张姑娘却不急着埋葬,她打算去京城取回爹的尸骨,将他们二人一齐埋了。 张姑娘依依不舍的向林沉玉道别。 林沉玉笑:“认识你也这么久了,时至今日,我犹不知你名字。” 张姑娘也笑了, 笑容里满是酸楚: “之前村里有旁的长辈想给我取名字。我都拒绝了,我总觉得, 我是有名字的。我的爹娘只是没有告诉我。我本来一直想着, 见到了爹娘, 也许他们会拥我入怀,告诉我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到底是我痴心妄想了。” 爹娘至死, 都没有给她个名字。 她甚至不明白,爹娘将她带到这个世间的意义。 林沉玉正色:“爹娘没有给你起,才好啊。” “为什么?” “爹娘起的, 你这辈子就改不了了,满不满意你也抗议不了。万一给你起个夏狗冬狗的怎么办?”林沉玉开玩笑。 此时正在书肆疯狂买书的傲天兄, 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他兰跋冬狗……哦不,傲天狂尊? 张姑娘也笑了起来。 林沉玉又道:“我觉得, 你可以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字, 自己起的才最满意,不是吗?” 张姑娘捂嘴失笑:“哪里有自己给自己起名字的道理?” “父母与你生命, 所以她们有权给你起名。可你如今的生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是自己给自己的。你自然有权利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张姑娘陷入沉思。 林沉玉送她到门口,将她送上马车,摸了摸那小狐狸,细心的替她掖好车帘,笑: “张姑娘!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你的新名字!” 张姑娘笑了,坐在车里眼眶红红的朝她挥挥手: “好!恩公,等我安葬完爹娘回来,就告诉您我的新名字!” 马车辘辘,踏着尘埃去了。 * 傲天兄抱着一大堆书回来的时候,连张姑娘的车轱辘都没看见,他愣住了: “表妹不是说好了,等我一起离开吗?” 他也按耐不住了,跳上自己的马车要去追张姑娘。 林沉玉扶额,指着院子里面一群美女:“你走可以!把你们天阐教的人带走!” 傲天兄哈哈大笑: “教主大人说什么呢,明明是木兄弟的天阐教!姑姑可是亲选中了您作为继承人!说起来还没见礼呢!右使拜见教主大人!教主大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说罢,单膝跪地一行礼。 那美女们也跪下来了:“教主大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林沉玉:…… 头疼。 为首的美女,跪着献上红盘,上面放着轻纱,金环,并锦裤,和系在脚踝上的铃铛环: “教主大人,既成天阐教之主,请您更衣。” 林沉玉看着那衣裳,只觉得气短,君羊四2耳而无酒一寺气这衣裳是按照敦煌壁画的菩萨所做的,唯有腿能遮住,上面几乎赤*裸,只用轻纱遮住,金环锁臂。 她死也不穿:“我不是你们教主!” “明白了,那教主大人是需要属下们帮忙更衣吗?” “我不换这衣服!” “明白了,那教主大人随属下们来更衣吧!” 林沉玉:…… 天阐教哪里是武林第一花瓶美人教,明明是武林第一有病教。 院子里的桌椅上,海东青正翘着脚嗑瓜子,燕洄正品着茶,乐呵呵的看戏,看着林沉玉被美人们追着满院子跑的样子,他们两个甚至开始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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