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师父说什么呢?哪里来的什么祝小姐?我对叶蓁蓁是逢场作戏,对祝小姐亦是毫无情意,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您应当知道,不是吗?” “你问我你爱谁?你当然最爱你自己。” 玉交枝咔嚓一声拧断自己手腕,笑盈盈看着他:“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伤害我自己,却不会动您一根手指头,我爱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林沉玉坐下,直视着他:“你既爱我,就不能对我有任何隐瞒,说吧,到底在捣什么鬼?” “萧匪石一族要复国;而我要复族,替唐家死去的亲族报仇雪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南朝,于是联合在了一起,谋求生机,就这样简单。” “你们打算怎么复仇?杀人,还是放火?” 林沉玉双手交叉。 “都不是,是屠城,”玉交枝眼眸透出些微红来,他嘴角咧起,笑意炽盛: “以献祭圣胎为因,以屠城为缘,搅动南朝天下,让腥风血雨洒满人间,让尸山肉海填满天涯,如何?” 见林沉玉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他嘘了一声,眨眨眼: “师父,我真的您要说什么,无非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无须费您的口舌,那些勿轻人命,以德报怨的蠢话,还是留给哄我们以后生的孩子吧。” “我只信奉四个字:血债血偿。” 他几乎不用思考,都能想到林沉玉要做什么。 无非是,垂着那双清澈的眼看他,漂亮的薄唇张又合,吐出那些愚蠢而伪善的话语来,诸如“南朝朝廷造的孽,和南朝的武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样滥杀无辜,还不如去找真正的仇人。” 可她有没有想过,被顾螭屠戮残杀的唐门,被被灭国的兰闍国百姓,又何尝不无辜呢? 顾螭是他的父,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表率,不是吗? 那就,杀光吧。 * 林沉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她难以想象,玉交枝到底扭曲到了什么地步,才有这样残暴的思想,她摇摇头: “我不聊苍生,我只聊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杀顾螭全家,你是他儿子,你也会死,不是吗?” “是,我也会死,这场浩劫里没有人能逃得掉。” “你何苦呢?放过大家,也放过自己不好吗?” 玉交枝走近他,他笑的比哭还渗人: “我如何放过?你进来的时候,不是看见了地狱吗?我告诉你,那不是地狱,而是唐门所经历的过的一切!刀兵,焚毁,饥饿……一切残酷的刑法,一切暴虐的行径,都是顾螭加害在我族身上的!” “我与唐门的族人,种下过同心蛊,他们感受到的痛苦,我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那痛苦日日夜夜的折磨我,提醒我这血海深仇!” 他攥住林沉玉肩膀,眼睛猩红,含笑道:“我痛苦了这么久,每时每刻都处于地狱里,师父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叫我放下,师父不妨告诉我,我怎么放下?” 林沉玉不语了。 冤冤相报,血债代偿,这自古以来便是一个死局。 无人能破。 *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隐隐约约听见戏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悲腔,凄惨动人心。 “轻分鸾镜 ,哪知他狠毒心性。思量到此教人恨……谁知今朝绝恩情?” 是白蛇传的一曲《玉交枝》。 林沉玉忽想起来了下雨天,她打着伞,携着他的手去看戏的时光,是在西湖边的戏台里,也是唱着白蛇传,她要了一碟蜜饯,两杯茶,就这样度过了个咿咿呀呀的下午。 那时他还叫迦陵,回来路上他仰着脸问她。 ——师父喜欢听戏吗?我听不懂。 ——也没有那么喜欢,不过下雨闲着无事呗,那白蛇行腔不算妙润,唱的那曲《玉交枝》倒颇合我心意。 ——玉交枝吗…… 林沉玉眼眶微红。 “师父想起来了什么往事吗?” “嗯,想起来往日恩情,说起来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我没能把你引入正轨。” 玉交枝不语,似乎对于林沉玉态度转变有些警惕。 林沉玉笑,泪盈盈的往他: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师父,我不想责怪你,唯有心疼你,你变成如今的模样,这并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玉交枝表情有些松动:“师父既知道就好,您念旧情,不妨抱抱我,如何?” 林沉玉抱住了他,玉交枝也抱了回去,紧紧依偎着如鸳鸯。 下一瞬 她自怀中掏出匕首,一把插进这个昔日徒弟的怀里,几乎把他捅穿,然后恶狠狠的拔了出来,喘着气靠在墙角。 林沉玉流下泪来,她看着匕首的血滴滴答答流在自己手上,温热猩红,她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终于是杀了这个她曾经喜爱的徒弟 。 过了很久很久,也许有黑暗里等到黎明那么久,尸体忽然笑了。玉交枝撕开怀抱,丢出几只死去的蛊虫来。 “为这几只小虫哭泣,师父的眼泪,还是一如既往的廉价。” 林沉玉猛抬头:“你没有死?” 他扯开拖去衣裳,露出白皙精瘦的上身来,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眼旁,纹着满满当当的血色曼珠沙华。每一朵都覆盖着一道灼伤,如黄泉云霞,残忍又瑰丽。 他笑:“师父,我的师妹,你的新欢,将我万箭穿心,火烧身体,我都没有死去。一个匕首就能要我的命,是不是有些天真?” “我说过,我已经脱胎换骨,重塑身体,不是常人了。” 他喟叹一声,坐在床边,看着瘫软在地的林沉玉,笑意敛起:“我本以为你真的想抱我的,师父,结果你骗了我,我很伤心。” 本不想这么残酷对她的,可她太让他失望了。 他伸手抚摸上林沉玉眼角,揉搓到发红,他眸光贪婪起来,低语: “师父你知道吗?雄蛇在死之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缠上雌蛇,撕咬它,拧住它,灌溉它,用最凶残的交*配留下自己的子嗣,让母蛇这辈子都带着自己的气息,一辈子记住那近乎撕裂的窒息快感。” “雄蛇死后,母蛇就会乖乖的产下小蛇来,用余生去缅怀它。” 他声音哑起来,空气里浮起浓重的花香,带着情欲,躁动不安。 “我这具躯体百毒俱全,蛊虫遍身,已经是朽木空壳,将死之人了。我死之时,会带走顾螭和他无数子民的命,唯独留下你,还有你和我的孩子。 “沾了我,你也有毒了,这辈子哪个男人敢染指你就会死,你只能乖乖的生下我的孩子,然后用余生缅怀我,缅怀我们的新婚夜,师父。” 玉交枝居高临下的坐在床沿,面容圣洁依旧,可动作却粗暴了起来。 他拉过瘫软在地的林沉玉,禁锢住她的头,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跨间,他哑声道: “要用身体,好好记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师父,解开它,替我咂。”
第127章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去就回来。” 少女握住少年的手,将提灯渡入他手,她扬着素白的面, 好似淡白梨花, 冶容姿鬓,软了言,殷切嘱咐他: “你要是走了,出来看不见你,我会害怕的。” “好。” 顾盼生答应了她, 在外面等待。这诡谲幽暗的阴间,唯有他们是相识可依靠的彼此。他发现林沉玉害怕了, 期望依赖着他, 就算她话里七分是假, 他也喜不自胜。 他等了很久,等到提灯都黯了, 也没见人出来。他的面容也似那灯,一点点暗了下去,最终青烟一颤, 灯熄了。 他所有的期待也熄了。 顾盼生踹开茅厕的门,果然, 里面空无一人,他轻讪着离开。 好的很, 他的心上人, 他那一诺千金的师父,怎么忽然不懂得遵守承诺了呢? 他不是抱柱尾生, 被抛弃还苦苦的原地等待,师父抛弃了他, 那他只能把她捉回来。他要让她知道,背信弃约的代价。 他刚走没两步,走到隧道边,就感到一阵杀气似阴风,他刚迈出一步,又猛的收回脚步站回去,只听嗖的一声,铁蒺藜划破空,掠过他的发梢,钉进了石壁上。 又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顾盼生弯腰去拾,那铁蒺藜嘭一声炸开,硝烟弥漫毒的人涕泪横流,他捂住口鼻,迅速躲开。 有毒气! “追!” 见顾盼生跑了,两个杀手如鬼魅般追着他,他跑到隧道尽头,只有向上和向下的地道,铁皮封着口,通向外面。 已经没有时间掀铁皮了,顾盼生眼神一凌,自怀中掏出匕首来,正想刚上去,上面的铁皮忽被人掀,一只小手探下来,拍了拍他肩膀。 那人声音稚嫩:“他们要杀你,你快上来!” * 顾盼生爬到了上面,低头向下看去,两个杀手果然迅速赶来过来,逼近他们。 那小童用铁钩勾住了下面通路的铁皮封口,又又丢了个鞋子进去,咚的一声鞋子落地,惊动了两个杀手,杀手迅速爬下去。 小童迅速用铁钩盖上铁皮,封死了他们出来的路。 他笑:“他们刚刚炸你的铁蒺藜里面放了硫磺毒气,毒气往下走,他们会自食其果的,虽然不致命,但是也能让他们痛苦一会。” 顾盼生微愣:“多谢。” “谢什么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都是被困在阴间出不去的可怜人,互相帮帮很正常。” 小童用硝石搓出火花,点亮了灯笼。 顾盼生低首,看起来这人原来是个七八岁大小的童子,梳着羊角辫,穿着绣花肚兜,脖挂着璎珞串,白胖的手儿攥着花灯,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他脸蛋生的太可爱,白净圆润好似小汤圆,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个模样。 两个人爬了上去,总算安静了许多,遂坐在地上休息片刻。 遇见人帮助,顾盼生严峻的面色也柔和了下来,他道:“还是多谢你了,若不是小朋友相助,只怕我已经被逮到了。不过,你这么小,这么一个人在兰若寺,家里人呢?” 小童眼神一黯: “我得了病,娘来带我治病,结果娘被十二怪物中的伏翼公子看中,囚禁了起来,还派人到处抓我,我只能躲起来,伺机救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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