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知。这山洞到我手便是这个样子,我未曾更改过。今天,玉交枝借这里来办喜酒。” 美人蛇补充道: “这山洞是玉交枝好久之前找到的,据他说,是督公的父母留给督公的遗产之一。所以,可能需要追溯到督公的祖辈才好。” 林沉玉忽然顿住了脚步,冷不防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萧匪石回身揽住她,却瞥见她面色白如纸,薄唇不住的颤。 “怎么了?” “兰若寺,兰跋雪,兰闍府……” 林沉玉喃喃开口。 她是个傻子! 早在看见兰若寺三个字的时候就应该警觉到的!她光想着聂小倩和宁采臣去了!忽略了兰若本身的含义。 兰跋,天女也;兰若,寂静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梵语,与兰闍同出于一处。 难道说萧匪石真的是兰闍国的后裔? 那明教和他也有牵连,此番明教忽然入南朝,她就怀疑重重,眼看他又和爹娘联合到了一处,摆明了要招兵买马,蓄谋已久的模样。 内有明教渗透,外有爹娘征战,难道萧匪石的真正目的是,要复国? 她并不敢声张,只喘着气不说话,扶着门站了起来,萧匪石把她变化看在眼里,漆黑瞳仁晦涩不明。 他低语道:“旁的都不管,先进来陪我喝喝喜酒吧。”
第126章 进得府来, 萧匪石屏退了美人蛇,门被掩上,沉闷一声, 好似巨石沉水, 与人间再无交集。 林沉玉提灯照向前路,进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夹道,勉强仅可容两人通过,前方黑黝深邃一似幽洞, 不知通往何方。 “真是奇怪,这宅子怎么进来怎么窄?是你们兰闍国的特色吗?” 林沉玉觉得奇怪, 这不怪她, 她走了那么多宅院, 大体进门后都是宽敞庭院,种着一片鲜花草木繁盛, 再往前才是前厅。 “我不知。”萧匪石微皱眉,不知为何,他听见兰闍两个字, 只觉得打心底的厌恶。 眼前闇暗,忽有光渡了过来。 原来是林沉玉提着灯往他这边靠来, 平分了这熹微的烛光。 谁也没说话。 在狭窄的隧道中,林沉玉打量着夹道的石壁, 磨的极平整, 暗红色的漆散发着铁锈味,头顶一排, 镶进去琉璃瓦。 是黄色的。 朝廷对于琉璃瓦的使用是有严格的规制,王府许用绿琉璃瓦, 唯有紫禁方能用黄色琉璃。 这遗迹的建造者,恐是真的复国之心不死。 所以,萧匪石会是兰闍的后裔吗?林沉玉抬眸看他,他并不丑陋,也曾是清秀佳人,昏暗灯火掩去了他眼底算计,模糊了他凌厉捐苛的棱角,倒有些温和了起来。 她打量了一会就别开眼,没有注意到,他目光落在自己肩上,分量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尽头,有门堵住,有少女自门中探出半身来,聘袅而立,面带微笑的张望着他们,似在招摇。 “来了!”好容易看见个活人,林沉玉加快脚步走上前,看清却愣住了。 哪里有什么少女?那是雕刻在石门上的人像。 林沉玉只感觉心里发毛: “你们兰闍的建筑,挺阴间的……” “这里本来就是阴间。” 萧匪石面不改色,敲开门去。门里隐隐约约有人靠近,趁着拔栓的空当,萧匪石转过头和她说话: “我两年前便接手了这儿,应是从父母手里得的。从兰若寺到兰闍府,都是本督的地盘,一直隐秘不见世。不过这两年我多在京城,几乎未曾涉足此地,故对于这里知之甚少。” “我不知兰闍来历,也无意去知,你莫要再问。” “好。” 林沉玉爽快答应,进去就看见了螟蛉,进去后倒是寻常光景,厅堂俨然,雕梁画栋,螟蛉引着两人到了堂屋内,里面正唱着戏,隐约看见台下宾客满座,很是热闹。 林沉玉刚想入内,旁忽窜出个慌张少年,气喘吁吁:“螟蛉,喜娘脚崴了,怎么办?新娘子马上就要盖盖头拜堂了,没有人喜娘牵引可怎么办?” 螟蛉道:“没有旁的姑娘补上吗?” “没有了。”少年看向林沉玉。 螟蛉若有所思:“林姑娘,可以请你帮帮忙吗?” 萧匪石刚想拒绝,林沉玉笑眯眯打断他:“当然可以。” 早不崴脚晚不崴脚,她一来就崴脚,想必就是冲着她来的,她当然的去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别人的算计呢? 萧匪石不悦,看见林沉玉远去,先皱了眉,螟蛉低头道:“主人,离吉日良辰还有些时候,婚堂还没备好,不若您听听戏?顺便等等林姑娘?” “也罢。” 他拂袖,踏入戏堂门中,门自他背后缓缓合上,台上咿咿呀呀的戏一霎嘈杂了起来,这戏堂并不算大,三尺戏台高高搭起,底下摆着七八排椅子,坐满了人。 戏台最前面的位置,是一张美人榻,空着,在戏园子里,这戏台第一排的榻位,看戏绝佳,又倍有面子,往往是王孙公子为博戏子一笑占着的宝座,可萧匪石并不在意,他不喜听戏,来这里也只是消遣罢了,上面唱的什么,他并不知。 他看着台上的女子,皱了眉。 那女子的穿着,很是奇怪。 他印象里的戏子,无论青衣花旦,都是浓妆艳抹,穿红戴绿,凤冠霞帔,艳丽模样。 而台上的戏子,穿着的戏服,却是双色缝成的,左边纯黑,右边纯白,左右泾渭分明,好似阴阳被劈开。 她脸上也涂的雪白,血红的唇,血红的眼底,看着让人莫名的不安。 台上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桌椅台子等道具,只有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咿咿呀呀的唱着歌。 萧匪石皱眉:“她唱的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螟蛉低语:“大人听不懂是正常的。” “为何?” “因为,这是唱给死人的戏。” 萧匪石面色一冷:“废话!难道满堂的宾客,都是死人不成?” 螟蛉不语。 萧匪石忽觉得,他身后过于安静了,他猛然起身,向身后黑压压一片的看客望去,只见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看客,哪里是人?分明是骷髅穿着衣,被人摆成一样的坐姿,固定在椅子上,端坐着。 骷髅空凹进去的眼如黑洞,凝视着他。 萧匪石瞳仁一缩,倒退了半步,被螟蛉扶住,螟蛉微笑,声音恭敬: “主人莫怕,他们都是您的血亲,您不认识他们了吗?” 他一一指去: “这是您的祖父,曾经的兰闍国主,死在南朝人屠刀下;这是您的祖母,兰闍王妃,于城楼殉情自杀而亡。这是您的姑姑,被皇帝抢去赐给了南朝臣子做妾,自缢身死;这是您的三叔,被虏为战俘,斩首示众;这是您是叔母,被卖入官妓,死在金陵……” “悠悠苍天,降诸苦难与兰闍一族,骨肉分离多年,仆努力多年,今日终于可以让主人和家人重聚了!” 萧匪石一一,眼神冷漠,好似在看陌生人,他摸了摸面上的骨头面具,不语。他连父母尸骸都能做面具,这些个远亲,他压根不放在眼里。 他们怎么死的,他不在意。 “这是您的妹妹呀,您不和她打打招呼,说说话吗?” 萧匪石垂眸看向他身后,萧绯玉的尸骸,才死半年还没腐烂,皮皱骨缩,小小一个耷拉着头。似乎一靠近就能闻到尸臭味。 那是他的亲妹妹,可如今,只让他感觉到厌恶。 萧匪石定定看向螟蛉: “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螟蛉跪在地上:“我是您最忠实的仆人,也是兰闍的游魂。主子,您是兰闍的一员,我们应当继承兰闍一族的遗愿,颠覆南朝,尸山血海里,另兰闍重现于世,千秋万代,一统河山!” 果然,是兰闍的余孽。 可萧匪石无心玩这些个复国的小把戏,他对于兰闍,没有任何感情。 “滚开。” 螟蛉身体一颤,头伏于地:“复国大业,是少不了主人的?” 萧匪石冷笑:“要我做什么?你们爱玩自己去玩,莫牵扯我。” 螟蛉抬头看他,喃喃低语:“没有您的死,兰闍一族是无法复生的,我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主人,抱歉。” 他眼神忽然坚毅起来。 “什么?”萧匪石觉得不对劲,正要离开,他身后传来异动,萧绯玉扑了上来,继而是一具具砰登砰登,吱嘎吱嘎的动了起来,如潮水涌上,淹没他的身子。 微光下,一根根银丝如月华下的蚕丝柔软顺滑,一段系着尸骨,细细密密的飘向空里。 萧匪石被按进了美人榻,那美人榻也根本不是什么美人榻,而是个棺材! 棺材被合上,萧匪石拼死伸出手把这边缘,狰狞着脸看向螟蛉:“你怎么敢!” 螟蛉微微一笑: “主人,这具棺材,是十九年前就为您准备好了的,也许不太合身,也许有些陈旧,还望您包涵。 他重重的朝地上磕头:“兰闍一族,永远不会忘记您的牺牲,螟蛉保证,我们会用千万百姓的性命,为您殉葬。” 萧匪石手指几乎断裂,也阻挡不了棺材盖的压迫,棺材被合上,边沿滴下血来。 滴答滴答—— 尸骸们又纷纷归位了,可惜这动乱还是太激烈,这里掉了根肋骨,那儿丢了只手,螟蛉一个个的替他们捡起来,安好。 台上的戏子面色不变,重新唱起戏来。 * 新娘待着的闺房,就在戏台后,隔着厚厚的锦缎帘幕,传来戏子咿咿呀呀的声响,林沉玉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是一密闭的小屋。 新人早已梳妆完毕,端坐在床沿。 不是新娘,却是新郎。 看见玉交枝,林沉玉面色不变,不咸不淡的恭喜了句:“哟,今日是你和祝小姐大婚之日,吉日佳辰,合卺之喜,为师在这里先祝贺过了。” 她并不打算一上来就翻脸,毕竟南朝人讲究个先礼后兵,不是吗? 玉交枝眉眼深邃,碧绿眼里氤着一团昏月,荡漾着,似酿酒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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