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恨的还是林沉玉。 玉交枝对他说,她是自己的仇人。慕玉对他说,她是自己的朋友。她到底是谁,凭什么她一来,他的眼就全落在她身上,呼吸也轻了心也平了,完全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体察到这一点的他,只觉得可怕。 他现在如万丈悬崖上走钢索,容不得一点差池!林沉玉是个意外,而意外是他的敌人。他绝不能放走这意外,他要把意外永远控制住自己手可伸触的地方! 林沉玉愕然,她恍惚又看见了晋安荒唐日子里,那个偏执又傲慢的人,她心里警铃大作,一把推开他:“你休想!” 萧匪石不是失忆了吗?他不是不记得自己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林沉玉推门就要跑。 “你要去哪里?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到哪里,你到哪里?” 萧匪石自苏醒后,第一次看见有人忤逆过自己,他沉了脸,冷笑道: “你要去寻慕玉吗?不必了。” 林沉玉错愕回头。 “寻一个死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第125章 “你杀了慕玉?你和他不是朋友吗?” 林沉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萧匪石定立, 垂眸看她梳着的妇人发髻,并没有反驳: “三言两语就想成为本督的朋友,那这俩字未免也太掉价, 不过一黄口小儿, 巧言竖子,本督想杀便杀罢了。” 失忆后的萧匪石总给她一种纯良的错觉,恰似当年。直到此刻,那错觉消散,如镜破见魂, 露出他本来面目来。 他还是他,即使记忆缺失, 本性却不会改变。 这何尝不是“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呢? 林沉玉自嘲一笑: “也是, 妹妹都杀得,他慕玉算什么?” 如今妹妹两个字都掀不起他的涟漪, 他只道:“你心疼了?” “萍水相逢的人,我怎么会心疼。”林沉玉强硬的把心里泛起的哀伤压下去。 说不心疼,是假的。她恼恨他无礼, 却只想揍他一顿,觉没有想过要他死。 萧匪石忽攥住她手腕, 声音微寒:“他是你的夫,他死了, 你就这么绝情的吗?” 林沉玉怒目圆瞪:“谁是我的夫?我不过被你们设下陷阱, 被卖给他,被迫和他在一起罢了, 我们之间又没有三媒六聘,这婚姻算不得真!” 萧匪石眯眼, 一字一顿:“没有三媒六聘,你就草草委身于他?和他同床共枕?” “胡说八道!”林沉玉面色绯红,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旖旎的记忆,这绯红刺进了萧匪石眼瞳里。 他攥着林沉玉的手发紧,恨声道:“下贱!” 林沉玉懵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骂她。她还没反应,又听见萧匪石继续冷笑: “海外侯林沉玉,我还以为你是奇女子,是个烈性人。倒是我走了眼,原不过是给点钱便能上的玩意,我倒稀罕起来了。” 他俯身下去,眼捉着她,冰冷的呼吸打着她,好似朔九的风雪锁着人。 “记着,他死了,你便是我的。” * 回应他的,是响当当的一个巴掌印。 看着被打倒在地上的萧匪石,林沉玉甩甩手腕,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应该庆幸我爹娘不在,否则你已经不能说话。其次,你们谁都休想绑着我,我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我是我,林沉玉,这辈子只是林沉玉,四海八荒就这么一个林沉玉。” 她这一巴掌,新仇旧恨都在里面。 萧匪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捂着脸半跪在地上,他有些怔愣,继而阴沉了脸。 林沉玉施施然坐下,翘起腿看他: “萧督公,你也不用跟我摆脸色,这一巴掌不委屈,是给你曾经做过的混账事赎罪的。” “我对你?做过什么混账事?” 林沉玉语塞了。 她总不能老老实实说出来,呃了半日道:“反正就是混账事。” “我负了你?” “不是。” 萧匪石咽下一口血,扶着椅把,缓缓起身,他弯着腰时忽一顿,冷笑道: “男人对女人能做什么混账事?你休要诓我,我孽根已断,总不能是睡了你。” 林沉玉闭眼叹息:“脑子放干净点好不好?只手遮天的督公天天就想这些玩意?” 这个话题她不想继续了,起身拍拍衣裳,开始审问萧匪石: “老老实实说吧,你搞出来这个兰若寺,装神弄鬼为了什么?” “你去问问你娘。” 萧匪石冷笑,目光落到那封信上,答案不言而喻,他是为了这莫名其妙的账单,一个月要给秦虹几万两的银子,他就是偷国库都不行,只能各种手段来筹款。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钱拿来干什么! 只知道每天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多如牛毛的账单。他除了给钱,别无选择,只能命十二怪通过兰若寺筹款,然后将银子送过去。 “好,那这件事先不管,我回去就问我娘,不劳你操心。另一个问题,你和玉交枝什么关系?” “勉强算半个救命恩人吧,本不想理会,不过还算有些用处,暂且养着。” 萧匪石轻描淡写道。 玉交枝自诩为他的盟友,他表面附和,可有道是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他对玉交枝的话,从未全信。 他的刻薄是刻进骨子里的,就算是救命恩人如玉交枝,他也斜着心眼审视。 玉交枝说他和自己是盟友;慕玉也说他和自己原来是盟友,一个两个都找他寻求帮忙。他到不知道他原来如此爱交朋友,一个两个都找上门了。 他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 “为什么是半个救命恩人?”林沉玉乐了。 萧匪石摘下了面具,昏暗的密室内,他半张毁了的面容,将丑陋展现的淋漓尽致,黑暗滋生着恶意,他递过去这面皮给林沉玉看,心里满是恶念。 他想很久了,林沉玉究竟会怎么表现。 是吓到花容失色,还是惊到连连后退,魂梦都不得安宁呢? 魂梦……他要这脸吓的她魂梦不宁,恶鬼缠身压着她整夜整夜的流汗,鬼便是他这副德行! 可他所期待的盼望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沉玉也没有尖叫,也没有吓到。 她哈哈大笑,整个密室都回荡着她的笑,震人脑袋疼,她有些释然和解恨。 “好好好,你当年把我哥哥半张脸烧了,如今你自己脸也毁了半张,真是一报还一报!萧匪石!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萧匪石错愕:“我烧了你哥哥?” “是,我爹娘引以为傲的长子,我最亲密无间的兄长,你把他烧的面目全非,就跟你现在的脸一样。” “萧匪石,你记得,这是报应,你应得的!” 林沉玉眯着眼,手指抚上他这丑了的半张脸,从额头划到下颌。 最后,指尖狠狠掐进他腐肉。 萧匪石浑身一颤,血色浮现他白净的另半张脸来。两个人近在咫尺,却不是拥抱,而是见血。 就在这又暧昧又血腥的密室里,门外忽被人敲响:“督公,玉公子的马上要拜堂成亲了。” 林沉玉松手,警觉道:“谁成亲?” “玉交枝,和祝小姐。” 林沉玉记得朝廷有这个规矩,父母死后,子女守孝三年不能嫁娶,可若是定亲适龄的少女少年因为守孝耽搁,活生生捱成哀男怨女,却也可怜。 先帝遂网开一面,准许子女在父母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内,自行嫁娶,权当冲喜。过了七七,才三年内不得嫁娶。 因此,很多地方都是红白喜事连着办,刚撤了灵堂灵幡,又搭起红绸红马,就怕是错过日子,耽误子女终身。 祝小姐的父兄都死了,她也十六岁,再蹉跎就成大姑娘了,这时候成亲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那冲喜的对象居然还是玉交枝? 林沉玉只知道,和玉交枝掺和上的事绝没有好事。她一心一意只想血刃这个逆徒,遂改了念头,不着急离开这里,开口:“带我去。” 萧匪石摸摸脸上的血迹,似是无声的控诉,沉默。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 林沉玉能屈能伸,拍拍他肩膀,微微一笑:“督公,天气冷了,我们去喝喜酒暖暖身子好不好?” 她对着门口干脆道:美人蛇麻烦开门!我和督公一起去!” 吱呀—— 门后探进来个脑袋,看到萧匪石脸上红痕和脖颈间血迹,震惊又警觉。 “刚有只蚊子爬你们督公脸上,他打的,那个血是蚊子的血。对吧。”林沉玉撒谎不打草稿。 感受到林沉玉愈发用力的双手,萧匪石面无表情点点头。 美人蛇:…… 她总感觉两个人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督公被打又被掐的,他不会是喜欢这些吧? 她狠狠的看一眼林沉玉。 林沉玉莫名其妙:“你瞪我又做什么?” 萧匪石看过来,美人蛇心虚,别过头。 凭什么,林沉玉能对督公下手,就不肯和自己欢好呢?难道因为她是女的? 不可能啊,督公也没有那玩意啊,可见林沉玉是不拘男女的,何况现在看来,林沉玉似乎有特殊的癖好,她也可以接受的。 美人蛇跟在两个人身后,锋利的牙吱吱的咬着手帕,看着两个人并肩的模样,恨的牙痒痒。 她也想被林沉玉打啊…… * 兰若寺经地狱又到极乐卖场,原来只是个开端。 林沉玉跟着萧匪石,又走过了许许多多的石窟洞,上上下下,绕的缭乱如马蜂窝。 刚开始她还能偷偷记路,走到后面她自己都眼花缭乱了。不过可以感受到的是,周围的呼吸和空气渐渐清澈了起来——林沉玉心里微动,可能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进来吧。”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终于又看见一扇门,不,是寺庙也不是庵堂,而是高大的府邸,整个镶嵌在石块中,唯有门是大敞开的,萧匪石推了门,先迈步进去。 林沉玉悄悄瞥了一眼上面的匾额。 兰闍府 她半开玩笑:“兰闍国?不是都已经被灭国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个兰闍府?” 兰闍本是附近临疆的小国,本就狭小,后为先帝开拓疆土时所吞并,林沉玉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今日忽然一见,倒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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