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人先掀开了车窗的帷裳,漏进月光来,他缓慢的摘了头巾,雪白的发丝逶迤落下,及腰的白发柔顺如绸缎,上下一白,犹如雪凝瀑布冰封河川。 那人正过脸来,车厢有些小,他只得微微低眉,睫毛翩跹下,他的眉眼如琉璃般纤弱朦胧。 他伸出手来,玉雪般白皙的手掌心里有一块才剥开的糕点,做成白花花胖乎乎的一朵肥梅花,中间一点红蕊,玉雪可爱。 “把那个丢了,吃这个。” 他强调。 林沉玉没有理会他,只是表情古怪,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对方名字来。 “病秧子?” * “蒙侯爷夸奖,为了应景,我是不是要咳嗽两声比较好?”澹台无华露出浅淡微笑来。 “不了不了,你咳出毛病来你叔叔还要找我算账呢。”林沉玉假笑。 “把他那糕点丢了吧,吃这个。”他又一次强调。 “好好好,话说你怎么跟那个酸秀才在一起?你这么个冰清玉洁的人物,不会沦落到和那种人为伍吧。” 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看着文弱无害,实则执拗的要命,她今天若是不把这个糕点吃了,只怕他能跟她一路,直到她吃下。 林沉玉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糕点咬下,一股奶香充盈了整个口腔,依旧是童年的味道。 “当心噎了,我煮有汤,你喝些。”澹台无华拿出一个水囊来,林沉玉正好渴了,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喝饱了打个嗝,神色清明了起来。 她一把爬进车厢里面,目光如炬: “你老实说,你和宋念慈什么关系?怎么在一个车上?他到底什么来头?” “他一个蠢人,也值得你计量?” 澹台无华神情淡然,语气却能微微听出不悦。 “我疑心他和慕南陵有勾结,慕南陵一死,他就火速离开金陵,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知道一些内幕。” 澹台无华摊开手来: “我和他一面之缘,并不是熟识,倒是他的恩师与我有几分交情。他恩师在梁州开学馆,他打算去投奔梁州,正巧我也打算去梁州了却一桩心事,于是便一道去了。” “道虽同,我与他却是两路人,你莫要把我与那等凡夫俗子等同一类。” “行行行,你冰清玉洁,别人都是污浊秽物。” 林沉玉并不理会他,只搜罗了车厢内的行囊,终于从宋念慈行囊的暗层里面发现了书信,她当真澹台无华的面打开,发现他并无异色,这才相信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伙人。 她对着月光看去,只看见八个字。 事已败露,速回梁州。 她眯着眼琢磨这几个字,什么事败露了? “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澹台无华摇摇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林沉玉嗤笑一声不理他,继续琢磨这几个字。 一个王爷,一个儒生,能谋划什么事?杀了萧大人?为什么要杀她呢? 澹台无华面容不变,眼瞳里无波无澜: “小侯爷,有些事情知道了,只怕对你百害而无一益。” 林沉玉头都大,一个燕洄当谜语人就够了,来个澹台无华也是谜语人。 她是直性子,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 “告辞。” 林沉玉干净利索离开。 下一瞬,澹台无华欺身而上,一把攥住林沉玉的手。 他手洁白无瑕,握住她时力气却大的惊人,他自袖中取出块绣花方巾,一点一点的去擦拭林沉玉的手,自指尖到手心,无一不被他一一抚过。 “刚刚你摸过他的东西,手脏了。” 提起宋念慈时,他的眼里有些阴翳,似乎是把他当成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听我说,你调查下去是无果的,因为无论是模仿你字迹的人,还是杀害金陵王夫妇的凶手,今后不会出现了。” “这案子注定成为一桩疑案。” 他的腿半跪在林沉玉腰边,居高临下的禁锢她,林沉玉的剑柄下压,正达住他腿,阻止了他进一步的靠近。 他的眼深沉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你应当肆意山林间,杏花疏影,吹笛饮酒;而不是为了这些和你无关的人事物耗神,调查下去,你会后悔的。” “我和她,立场不同,可唯独相同的一点,是都不想看你失了初心,折了羽翮。”
第17章 从小到大,林沉玉都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青梅竹马,澹台无华。 倒不是认同算命的话:他天生白发浅瞳是不祥之兆。她并不理会这些抽简禄马的瞎话。林沉玉觉得反正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又不是怪兽,倒也能看。白发就白发吧,早晚人都是要老的,就当他提前老了几十年。 她不喜在于,他性格实在可恼,执着的让人头疼。 如果一件事他不想做,那么即使是刀剑加身,也休想让他移动半分。 儿时,他一句话说错,澹台叔叔命他跪地反省,他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昏死过去,也不承认自己言语有错。 算起来,他们也有两年没有见面了。之前就听说他和他叔叔的争执与矛盾越发大了起来,一个人不顾劝阻离开了更九州。 不告而别,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见,真不知道是什么缘份。 澹台无华似乎感应到了林沉玉的心思,唇角微微漾起笑意来:“故人重逢,恰是良缘。” 林沉玉坚决反对:“不,我觉得是孽缘。” * 老朋友见面,她也不客气了,随意的撩起衣摆,侧坐了进来: “这两年你去干什么了?” “前缘未了,业报相偿。其余的,恕不能提及。” 林沉玉听的牙疼,她本来以为燕洄那个谜语人够难受了,没想到这个谜语人比燕洄更可恶,她懒得搭理他,转身下了车,走向顾盼生,顾盼生看见她来,跑向她,将伞高高举过头顶,迎着她来。 “适才我问过他,关于金陵王的死,他只说是朝廷犬牙所为,别的一概不知,吐不出半点有用的话来,只是一个劲的说要回梁州。看样子他的作用只是个小喽啰,不了解更多的计谋。” “他聒噪的很,然后我就学着您,就一掌将人劈昏过去了。” 林沉玉笑了,用脚尖碾过宋念慈脖子,他头歪过来,仰倒在雪地上,面上有肿青痕迹,看起来是被人殴打的,颇为凄惨。 “哟,这可不像一个掌刀能劈出来的。”她眯着眼,看向顾盼生。 顾盼生有些心虚的低了头,林沉玉噗的一笑。 这小公主倒挺记仇,不过也是他活该。 林沉玉脚尖微动,又碾过去看他脖子后一道痕迹,褒奖了一声: “下手挺狠,力气挺大啊。” 看着这痕迹,顾盼生没少磋磨他,估计打昏之后又使了些阴招。这下即使是宋念慈醒了,脖颈也要疼十天半个月不得好了。 她倒不觉得顾盼生心狠手辣,宋念慈如此折辱于她,倒是他活该的。 她又简单搜了搜宋念慈的身,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怀里有个钱袋,她嗤笑一声,将钱袋捏在手心里,掂了掂。 大约有两个银锭子,并几两碎银。 这不义之财,她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 林沉玉将宋念慈丢上了车,他笨重的身体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头颅正倒在澹台无华脚边。 林沉玉哗啦一下掀开教帘,月光撒在她背影上,照的她背影挺拔如松气质如虹,却照不进幽黑的车厢。她站着,他坐着。她在明处,他在幽暗的角落里看不见容颜。 月光是天赐的帘幕,将他们划分了个泾渭分明。 他修长雪白的手拈上她发丝,指尖轻捻,才飘落上去的雪花来不及安静,就在他指尖化成润泽的水光。 雪又开始下了。 “进来避避雪吧。” “不避了,我要走了。” 林沉玉甩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他低了眉眼,微微咳嗽了一声,罢了强颜欢笑似的抿了抿唇,雪白鬓发遮住到下颌,愈发显得他有些羸弱。犹如仙鹤被困雪夜,低了清贵的头颅,这哀凄颤栗模样,实在是可怜。 林沉玉看不得他这样,叹口气,声音温和了许多:“有空就回家,回来了我请你喝茶。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但是还是要保重身体。” 她重重的拍了拍车夫胸脯,解了穴位,便和顾盼生驾马离开。 车夫幽幽醒来,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听闻马蹄声渐,远入层山去也。 “无事发生,启程吧。” 车厢内传来澹台无波无澜的平静声音,马夫低低应了一声。驾着马缓缓拉起车来,他走时好奇的往地上看了看。 偌大的林间狼藉一片。有一道马蹄印沿着路远去了,人行渐远,马蹄入雪深。 马车碾出平缓的车辙印,杳杳向西行,那远去的马蹄印撒向东边,两道踪迹于林间相遇,最终还是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 * 林沉玉没有多问,这让澹台无华有些意外。她素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今日居然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了自己。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的林沉玉简直是听话的可怕。 等等…… 澹台无华脸色一变,他摸向黄花木雕花小桌下面的毯子,愣了很久,终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果然,她不刨根问底,是因为她自己已经顺走了。 * 林沉玉到了金陵边陲的半山腰上,停在了一座村庄旁边,她交代给了顾盼生一点事情去办理。然后就借着月色并人家灯火,低头看刚刚偷到的东西。 永远不要指望谜语人的话,不如自己找东西。 她从澹台无华那儿的地毯下面,顺走了一本册子,那东西藏的严严实实,生怕她看见一样。 这是一本银账,字迹娟秀,内里还夹着花笺。没有什么翻阅痕迹,应该是萧绯玉自己用的私账。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收入账几何,付给别人多少。 她对于账本一窍不通,大致浏览了一遍,基本都是收入居多,有别人送的金银器皿什么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收录在册里。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她看见了这样一行话: 延寿十五年九月初十。 付……刃木……津银十万两整。 这个刃木已经很模糊难以辨别了,林沉玉想了半日应该是一个梁字,三点水被涂抹的干净。可后面的字迹,被人刻意涂抹去了,压根看不出是支给了谁。 十万两纹银? 饶是荣华富贵如海外侯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十万两纹银什么概念?一整个州饥馑洪灾齐发,数百万人面临灭顶之灾时,朝廷拨款下来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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