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林沉玉连认出两人,那从容温和的劲儿里,又带着上位者的宽厚尊贵,果然是天潢贵胄,贵气不凡。 许淳和张旭对了个眼神,两人眼里都有惊讶。 大家也都纷纷热络起来。有一个富商笑眯眯凑上来笑:“那我呢?侯爷可曾看出来?” 他有些肥胖,圆头大耳,许淳生怕林沉玉认不出来没面子,继而开罪他们,赶紧解围: “你这家伙,去年都不在金陵,侯爷怎么可能认识你?” 林沉玉右手玉扇一挥,拦住许淳,笑道: “让我猜猜看,猜对了罚你一杯,猜错了我自罚三杯。刚刚进金陵就听闻有人言道,金陵柳氏,面如弥勒,乐善好施,莫不是柳家富商?头大居四方,肚大居财王,想来我不会看错。” 那人眼前一亮,笑的合不拢嘴,连连道是。高高兴兴的自罚了一杯。 酒宴未开,林沉玉倒是挨个讲这些个富商的名字来历说了个遍,叫这些富商们惊喜连连,士农工商商最卑贱,在大官眼里从未有人讲他们放正眼,没想到这名扬四海的侯爷,居然能挨个认得出来他们来。 他们喜不自胜,纷纷向林沉玉敬酒来。 林沉玉一一接了,一饮而尽,连着一大壶白的咽下喉咙,仍然面不改色,谈笑如故。 顾盼生坐在她侧面,一直安静的观察她。眸光中波澜四起,不觉看的有些发呆。 往日,他只晓得林沉玉三度救他的侠气和义气,觉得他抛却侯爷身份,更多是一个侠客。 那日公堂上,林沉玉面对燕洄和府尹,更多的是傲气,官高一等,势压一分。 而今日,他才真正领教了林沉玉身上的贵气。 端坐宴席上,谈笑宾客间。她的笑犹如春风拂面,令所有人快慰愉悦。举手投足间动作如行云流水,德风彰显。天上一段贵气,风流蕴藉,尽在她眉宇之间。 如今的她,不似个剑客,倒是个真正的侯爷。 剑客和王侯,哪个才是真正的林沉玉? 顾盼生陷入了沉思。 竹林间杀人一剑,弹血泠泠;花宴里澄醪千杯,谈笑融融。 他看着林沉玉在人群中举杯饮酒的身影,这船舫外传来悠扬的美人萧笛的靡靡之音,混着船舫内觥筹交错之声,在这一片迷离又嘈杂的声音里,这人头攒动中,他看见林沉玉清俊秀美的侧脸,温润又潇洒。 是了,无论是剑客和王侯,都是那个她。她天生是个玲珑人,月下挥剑,堂上饮酒。 如此潇洒!如此清贵! 就这一瞬间,他蓦然对林沉玉升起一股渴慕之情。就好似,沙砾混进了珍珠贝里,借着月光,蓦然一睹了珍珠明亮。他也想要变成那珍珠。 这一霎时的惊艳来的突然,他琢磨不清,只道是羡慕。 * 忽然,他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传来。 顾盼生定睛看向席末,看见一人,从头到尾,未曾上前与林沉玉攀谈,他面容憔悴,头上带着白花,身上虽然穿着锦袍,外头却也披着件麻衣,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宴会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候,林沉玉恰注意到他,走到他面前,微一挑眉:“宋举人也来了,怎不说话?” 她在王府见过几次宋念慈,乃是王爷的好友,颇有诗才,每次王爷聚会都会招他来吟诗。 许淳面色有些不好看,宋念慈诗书世家,在金陵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派人喊了宋念慈来,没想到他披麻戴孝的来了,把他气了个仰倒。 这副要死的见鬼模样做给谁看?落到林侯爷眼里,又是什么意思。 宋念慈看见了她,并不回答,只是敷衍的作个揖,很显然不想理她。 林沉玉面色不变,端起酒杯敬他。 他不为所动,眼眶微红,看向林沉玉时目光里带着些愤恨之意: “慕兄尸骨未寒,我思及魂伤,不愿饮酒。” 一时间,船舫内有些安静。 许淳脸色都白了,小心翼翼的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依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只是眉眼微低,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他,叫人看不出她内心想法。 下一瞬,她玉手微扬,对着窗外,将酒一撒向空中。 “举杯扬天,以告鬼神。你既思念他不愿饮,就叫天上的慕贤弟替你喝了吧,如此可好?” 虽则是给他台阶下,实则贤弟二字,彰显了孰尊孰卑,也在暗暗给他个警告,莫要搅了人兴致。 宋念慈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僭越了,只能点点头。 这件事就当个插曲过去,林沉玉又去和那些富商觥筹交错去了。 顾盼生的目光凝在宋念慈的脸上。 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林沉玉转身的一瞬间,宋念慈的眼里迸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名为仇恨和敌对的目光。
第15章 那宋举人确是个奇怪的人,顾盼生凝视他许久,忽然莫名觉得有些闷着慌。 他轻轻掀开纱帘一侧,向窗外微微透些气,露出半边脸来,烧制的玻璃窗折射着窗外吊花灯的光,正把他侧颜映了个完全。 古人云,愿为轻罗着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此情此景,倒叫人真艳羡那玻璃窗起来。他依着窗儿低眉看江面,雍容眉眼。簪花美人,心情自慢。 顾盼生察觉到众人惊艳目光,有些不适的敛了眉,将纱帘遮上,隐去眼角的桃花痣来。 这惊鸿半面,大家也都注意到了顾盼生,但却无人敢上前打招呼,毕竟能叫林沉玉带在身边,相比是侯爷的宝贝。乍然上前问候她,只怕唐突了佳人,还惹得林侯爷不开心。 有些个男人喝醉了,醉醺醺的眼里浮现着□□油光,毫无顾忌的扫射向他,顾盼生捏紧了衣袖,眼底微寒。 他并不畏惧男人的眼神,只是觉得恶心罢了。可扮成女子,就是会伴随着这些个目光,他已经习以为常。 “多吃些饭菜来,带你就是出来散心的,怎么噘着个嘴,就差能挂油壶了。” 一筷子菜夹到他碗里,林沉玉不动声色的挡到了他面前来,拦住那些个男人的猥亵目光来。 顾盼生眼神一颤,似有触动。 林沉玉看他扭捏模样笑了,又给他倒了杯素酒:“来这里见识金陵俊秀,倒是忽略了你,我也敬你一杯。” 她给顾盼生倒了杯不醉人的素果酒,又把这杯子,和顾盼生酒杯一迎,两个人酒杯相碰撞的一瞬,瓶口堪堪齐平。 在场宾客瞧见,眼神微变。 他们与林沉玉推杯换盏时,杯口都要矮三分,不敢在林沉玉面前造次。 这小姑娘何德何能,和林沉玉齐杯? 顾盼生紧张的神色缓了过来,心里莫名觉得安心,他捏紧酒杯来,小心翼翼啜了一口,一股花香果香在舌间晕开,带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让人沉醉的力量。 一股酒香风过,林沉玉忽然挨着他坐下了,她坐的离顾盼生离的很近,顾盼生的鼻尖险些擦到她后背上。 顾盼生只感觉眼前一白,那些个觥筹交错歌女琵琶的繁华就消散了,只看见林沉玉勒的窄而紧俏的腰身,柔顺的绸缎勾勒出她精瘦的线条来,纤细却有力。 第一次接触繁华景象,他未曾感到纸醉金迷的魅力,反倒是这抹白色,让他又心安又莫名心悸。 他不觉看的有些痴,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杯子。直到林沉玉再度站起,去和那些人应酬。 * 酒过三巡,大家不免聊起来家常。 许淳眼见林沉玉如此亲和,心里难免生了其他意思,他有一个女儿,还未说亲,想邀请林沉玉去府里住两日,或许能凑出姻缘。想来他也有些飘忽: “说起来,侯爷不若多留几日,留宿寒舍如何?金陵山水皆为上乘,我想带着您多逛两日,也好尽地主之谊。” “谢您美意,但在外耽搁太久,耽误了回程,家中父母怕是要担忧了。” 看出来林沉玉执意不肯再留,许浑觉得遗憾,又有些不舍,他知道林沉玉此番必然是乘船回家,忽的想起来什么,拿出一枚玉佩来,递给林沉玉: “这是我们许氏船队的信物,还请侯爷笑纳,沿海地方凡有许氏船队的地方,都能靠此玉佩差遣宝船,如今出海不便,侯爷拿着它会方便许多,还请侯爷笑纳。” 林沉玉表面推辞几番,还是收下了。 提到了出海,一群人又开始聊起来最近的商路盘查越来越严,忽的许淳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了宋念慈: “说起来,听说宋举人也要举家搬迁了?昨儿我夫人上街,看见你家眷都在城门上上车,问你夫人一打听,你夫人说,你们一家要搬去梁州,他们先行你后走一步,这么大个事情,怎么没听见你说呢?” * “哦?宋举人怎么忽然要离开?梁州可比不上金陵繁华啊?莫不是看见王爷死的蹊跷,自己又和王爷亲近,害怕自己被凶手牵连吗?” 林沉玉不动声色的坐了过去,半开玩笑道。 宋念慈面色很明显的一变,几乎要藏不住似的,狼狈道: “侯爷说笑了!” 林沉玉把玩着酒杯看他:“那,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举家搬迁?” 宋念慈看着林沉玉悠闲从容的样子,眼神的愤恨之意再难压抑: “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羊角哀托梦,左伯桃守灵!古人之礼备矣!反观今人,友人惨死真凶不明,却言笑晏晏饮酒食肉,甚至于携妓同游淫乐无度,岂是人哉?我视此等行径可耻,因而生了出逃之心。” 船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唯余琵琶阵阵弦声。 宋念慈怎么敢的,就差指着林沉玉鼻子骂起来了。 许淳面色都白了,旁边弹琵琶的歌女吓的弦都断了一根,知道气氛不对,也不敢继续演奏下去了,白着脸不敢说话。 “宋举人慎言!” “侯爷您看他喝醉了……” 林沉玉笑容不改,摆摆手屏退他人,她单手拍过歌女肩膀,示意她赶紧离开,然后移过椅子坐上去,微微翘起腿来,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举杯把玩: “看不出来宋贤弟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那请问,金陵王夫妇下葬的时候宋举人去抬棺了吗?金陵王走后宋举人照料后事安排下人去路了吗?” 宋念慈摇摇头:“未曾。” 林沉玉笑:“抬棺下葬,料理后事都是我一手操办的,以至于碑文牌位都是我一手写就。那您做了什么呢?在家中日夜嚎痛,以至哀思?” 宋念慈面色一僵,吞吞吐吐半日,吐出来几个字:“君子论心不论迹,我诚可感天,总比某人假惺惺来的好。” “我假惺惺,我怎么个假惺惺法?” 宋念慈看向顾盼生:“那招妓淫乐,总不是君子所为!” 顾盼生捏紧衣袖,气到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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