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与人出行时做那个照顾他人的人。 少年轻嗤, 起身让出垫在地上的外袍, 示意林沉玉躺上去,他轻轻揉揉林沉玉的头发, 嫣然一笑:“我的女人,不需要做这些粗事, 万事交给我。” 少年掌心温熨,热气透进枯乱的发丝里,丝丝缕缕的暖意渗透进她头皮中。 “油嘴滑舌,”林沉玉歪着头躲开少年的手,声音冷淡:“你当真不睡觉?” 顾盼生轻笑,蹲下身和她平视: “谁说我不睡觉?我已经睡着了,能在你身旁,就是我这辈子能做的最美好的梦。” 林沉玉抬眸看他,他眼里映着满天星汉,少年的丹凤眼实在美,那一瞥里的风情,含的情似乎能将林沉玉神魄摄入,将她溺于那温柔中。 她微怔愣住了。 有一瞬间,她心里直叫苦,生的太好看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明明该讨厌他的,她明明该厌恶他的。可刚刚看见他那绝美容颜时和含情眸,她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白,这一瞬,她感觉到了时间的停滞。 周围一切失了色,失了声。 回过神来时,林沉玉别开头,声音又回来了,颜色又回来了。 那塞外飕飕风声又起,夺走她耳朵的注意,噼里啪啦两声,篝火窜起来,铁锈红色火光跳跃似舞,漆黑夜幕,四垂的野星,粗布上的阴影——又重新映入她的眼帘。 好似无事发生过,又好似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那停滞的一瞬,发生了什么,包括林沉玉。 顾盼生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趁着林沉玉愣神,轻轻在她额前啄了下。 “你睡吧,我守着你过夜。” * 林沉玉本不觉得,少年能熬得住一整夜的,他那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又受了伤,身子疲倦,怎么想也不可能枯坐一夜。 她打算只睡一会,便起来换他守夜。 谁知道这一闭眼,再睁眼时便是天明。 顾盼生当真一夜未眠,只一个人守着篝火防备狼群,静静守着她,看着天垂繁星,听着风起沙声。 他一如既往的为她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又从怀里掏出个蔓草编制的小花,对她笑道: “黄沙里没有梨花,不能摘来放你床头,不过,我用白毛草给你编了个花簪,姐姐看可喜欢?” 他手心静静躺着朵草编成的花簪,簪身是一段枯枝,花是用白毛草藤蔓编制而成,朴素里带着精致,倒有几分金丝掐花的意思,看的出来极为用心。 他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微红,好似玉殿的出水芙蓉。林沉玉看见他掌心的手纹,坎坷难言,倒似这枯花的枝叶般蔓延开。 林沉玉垂眸:“我要这东西做什么?” 顾盼生见她不喜,毫不犹豫的将那花簪丢进篝火余烬中。 林沉玉微愣:“你自己辛辛苦苦编的,何苦丢了它?” 少年无所谓的拍拍手上草屑:“你不喜,它便不该出现。” 林沉玉哭笑不得:“我也没说过我不喜。” 顾盼生伸手,不顾余烬烫手,又从火里将花簪抢出来,他攥着花簪递给她,眼一瞬间明亮起来:“那你喜欢吗?” 林沉玉不置可否。 奔波一路,她束发束的头皮有些发紧,不甚舒服,换个发簪轻轻挽发也不是不行,想着她在少年灼灼的目光中接过了发簪,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 她离开篝火,拿着簪子径直走到水源边,黄沙地里这一面湖来的珍奇又可贵。水边可怜的生着萋微的细草,细细痒痒的挠着路人脚脖子。 她蹲在湖边,掬一捧水简单洗漱起来。 冰冷的湖水清澈凌冽,彻人肌骨,涤人魄魂。 她侧着身坐下,低头对着湖泊,将水面当镜,正欲梳发,身后一暗,原来是少年在她身后跪下,手牵住了林沉玉的发带,一抽而离。 “我替你簪发。” 少年咬住旧发带,轻轻的捧着她的发,一抖一收,灵巧的挽了个抛家髻子,用花簪簪的稳当。 “多谢。”林沉玉透过湖面,看见他咬着自己的发带,有些发急:“脏!还不吐了。” 少年漫不经心的扯下来发带,渐渐攥在手里,他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了林沉玉,咯咯的笑起来,笑的愉悦又爽朗: “姐姐,我给你簪发时,忽有一种错觉,我们好似成亲了一般亲密。” “你看这湖泊明亮如许,是你清晨起来洗漱照着容颜的铜镜。你看苍天广袤,权当我们洞房的穹顶,黄沙遍地,做了暖阁的揉金地毯。萧萧风声入耳,便如弦乐,奏着凤求凰。总有一日,我要天地为媒,日月作证,万里江山做聘礼,让今后千秋万古的来人,都需俯仰咱们的婚礼。” 林沉玉耳热,蹙眉甩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冷淡道: “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姐姐总是拿年级看轻我。” 少年附在她耳边低笑,他靠的极近,连风都不能窥听到他的言语: “可我不小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你找死!” 林沉玉横眉怒目,耳垂发红,伸手就去打他,少年一歪头,躲开她的拳,哈哈大笑着溜了,他挥着手跑在前面,手里依旧攥着她的发带,朝她挥舞起来,那发带如绸缎飘舞,随风飘摇。 林沉玉气急,跑起来去追他。 她头上的簪上的花一颤一颤的,似也活了过来,绽着枝丫。 * 梳洗完毕,装好水囊,林沉玉又启程了。 越过苏武山,跨过六坝堡,才算是真正出了南朝的封疆,往西继续行去,是浩渺无垠的黄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才在黄沙上留下脚印,回过头时,已被风沙吹覆,再不见踪迹,四周茫茫,唯一能辨别方向的便是前人遗留下的骸骨,被聚在一处高高垒起,当作路标。 前人的死,为后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平素骇人的骷髅在黄沙中看去时,竟一点也不恐怖了,只显得弥足可敬。 自迈入黄沙的那一刻起,林沉玉已无回头之路。 她背负水囊,腰悬长剑,戴上斗笠,用粗布蒙着面,唯露出两只眼来,一路撕下袖子扯成黑色布条,绑在沿途的尸骸上,布条烈烈随风好似飞鹰,远远看见便知道是标记。 顾盼生舔着干裂的嘴唇,眯着眼望她。 他觉得她好像也要变成鹰飞走了。 现实确实如此。 “你还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林沉玉叹口气,就知道自己白问了,她声音强硬,眯眼看他: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执意跟我,到了月城,你就做好一辈子待在那儿的打算,你再想回来时是不可能的,你可别哭鼻子。” 万一他到了月城,识破了爹娘的行径,那可就不能放虎归山,只有将他一辈子囚禁在月城的地步了。 “怎么会后悔呢,好容易有这个机会去拜会未来泰山泰水,我可不能临阵脱逃。” 他已将秦虹并林侯爷视为自己的岳母岳父了。 “谁是你泰山泰水,到了那儿你可别乱攀亲戚,胡说八道!” 林沉玉想起来什么,面色不虞,厉声斥责他:“慕玉!你若是在我爹娘面前走漏了我们关系半点,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少年侧过身,垂眸看她,声音含笑: “哦?那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林沉玉一哽,她总不能说是露水情缘,支吾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年倒是先开口承诺:“姐姐放心,那夜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对旁人提起,毕竟,我怎么舍得让姐姐难堪呢?” 林沉玉悬着的心才略放下来。 少年又笑道:“那我们除开那层关系,还是什么关系呢?得统一口径才好说话呢。” 林沉玉叹口气:“算了,就说彼此是朋友吧。” “朋友两个字太单薄了,我倒是觉得我们的关系,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林沉玉这叹气就没断过,她快走两步,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她走到骷髅路标前,又撕下一块布条缠绕上去,正欲离开时她多眼,瞥了下骷髅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拿出来,是个纸团。 纸团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血字: “救命。” 林沉玉皱眉,看着沙漠寻找着蛛丝马迹,果然在往北去的方向上,寻见了一串一串是骆驼足印,还有重重叠起的车辙印记,似乎是商队度过去的痕迹。 风还没有抚平这些痕迹,说明车队并没有走远,应该就在附近。
第138章 林沉玉沿着骆驼足印向北继续行去, 行到了一处高坡前,正欲登高望远,寻觅痕迹, 忽听见坡下一阵惨厉的惨叫声, 她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情况很不容乐观。 大约有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被骑兵们团团围住,困在了黄沙中。车队旁一片狼藉,刀剑斜插,战马伏地, 血泊里横七竖八的倒下了许多人——有十几个南朝士兵的尸体。 从围住马车的骑兵们的服装上看,应该是狼夷的军人。死了七八个在地上, 约摸还活着十来人, 个个骑着高头大马, 盔甲披身,头盔上镶着乌鸟翎, 趾高气昂的骑着马拿着刀,踩踏侮辱着南朝士兵的尸首,泄愤的同时, 似乎在确认没有活口。 骑兵为首的一人,头盔上带着的乃是雉鸡翎, 应该是他们的什长。 林沉玉大抵明白了,这些南朝士兵们护送物资去月城, 中途遭到了狼夷骑兵的袭击, 两方已经经历过了殊死搏斗,死伤惨重, 南朝士兵们全部牺牲了。 忽然,那狼夷什长从尸体中挑出了一人, 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狞笑出声,说了一句林沉玉听不懂的话。 但是林沉玉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还有一个没有漏网之鱼。 什长举刀朝着那人心窝刺下去,刀还没挨到那士兵的身体,却只感觉后背一股疾风如箭,好似苍龙破空奔涌而至,迅猛而疾厉。 “噗!” 血雾从他的肩胛处四溅出来,他整个人人仰马翻,跌落马下,竟被一柄长剑刺穿了琵琶骨,昏死过去。 狼夷骑兵们纷纷看过来,只见高坡上,有一少女跨着骏马飞驰而下,只见她白衣胜雪,青丝如墨,好似闪电劈开了黄沙,尘土飞扬里,她已勒马而立,对峙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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