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兄长呢?” 她话音一落,林景明眸中闪过丝悲哀,他垂眸叹道:“你兄长带兵在外,还未归来,你先去用膳吧。” “是。” * 用膳后,爹娘去练兵了,澹台坞领着她参观了一遍军营后,将出入营帐的玉佩交给她,也告辞了。 林沉玉晃悠了片刻,去寻了钱为。 钱为刚醒,虚弱的躺在床上,看见林沉玉好似他乡见故乡,两眼泪汪汪,嗫嚅道 “小侯爷,您就是我的贵人呜呜呜,要是没有你我都已经死了三四回了,你是不是神仙变的呀……” 林沉玉笑:“好好休息,我问你,你为什么来这里?送的什么货?” 钱为摇摇头: “是我爹亲信,忠哥儿带着我来的见见世面的,有一批货要秘密送往关外,可并不是我负责,是他负责,我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关内吃喝玩乐就好。” “可到了边关的时候,忠哥儿忽的暴躁起来,打伤了我们逃走了。我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来送货,结果就遇到了鞑子,被丢进水潭里喂鱼了。” 忠哥…… 林沉玉皱眉:“所以是他背叛了你?” “忠哥儿是家生子,自小忠心耿耿,家人又在我家里,不太可能是他背叛。我只是感觉疑惑,他平时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怎么忽然力气变得那么大,人也变得嚣张狂傲了起来……” 林沉玉忽想起来了什么,急切道:“他是不是最近去了兰若寺?” 钱为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林沉玉扶额,她大概明白了,忠哥就是那个吃了金丹的人,所有线索纠缠在一起,她心乱如麻,正欲告辞离开。 钱为躺床上,喊住了她。 他眼里有盈盈的泪,蓄满了眼眶,抽抽搭搭道: “小侯爷,我想知道,是不是桃花妹妹救我起来的。我快死的时候,似乎看见他了……” 林沉玉摇摇头。 那不是桃花妹妹,是桃花妹妹的哥哥,她心想。 钱为惨淡一笑:“ 我就说是我看错了,若是桃花妹妹救的我,恩怨抵消,我就不恨她了。” “你恨桃花?” 林沉玉诧异的看向他,几乎不敢相信,她走了回来,坐下问到:“为何?” 钱为看看她,擦擦眼泪,似乎鼓起勇气一般,开口道: “在船上,是他害得我被海东青扔下海里的。” 钱为将当时的被桃花蛊惑威胁,去招惹海东青的事一一道来,林沉玉只觉心里掀起波澜万丈,她整个人定在了那儿,只觉得喉咙发干发苦,眼前也晦涩起来。 她轻声道: “真的吗?” 她好似在替桃花,乞求最后一线生机。 可遗憾的是,人的所作所为好似雁过留声,风过留声,罪孽的种子一旦埋下,早晚会萌芽,为所有人所见所知。 钱为点点头,林沉玉闭上眼,叹口气: “待我回去问问桃花,若真是他的错,我会让他给你个交代,在这里,我先替他向你道歉。” * 走出钱为帐篷时,林沉玉还是不敢置信,她恍恍惚惚的走着,塞北的风呜嗷的吹着,军帐好似一座座整肃的小山丘,明月照着,篝火燃着,一冷一暖俱是光亮,可无一物能照亮林沉玉的心。 她想起来那个乖巧美艳的少女,越想越觉得冷,捂不热的那种冷。
第140章 “请进。” 澹台坞的正坐在窗边案前, 窗外是枯黄细柳一树细条如铁线,正横宕摇曳。塞外苦寒,他正拥着毳衣, 对灯看书。见有人门外喊他, 他先摘下了单片的叆叇,整整齐齐收在案上搁着的玉兔山架上。 合了地图,笑眼向来人打趣道: “怎么失魂落魄的?见了爹娘是好事,玉儿怎生如此心情不悦?” 他给她倒了杯茶,笑道:“坐。” 林沉玉叹口气, 她撩起衣摆,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单手把玩澹台坞案上的小笔搁, 趴在桌子, 双眼盯着那笔搁上雕的仙鹤看: “先生,想问你几件事, 不知您可方便否?” 澹台坞淡笑:“从小到大,你问,我焉有不答的道理?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到你的来意, 可是为了你爹娘假死一事?” “是。” “其实是先帝遗愿,他不放心抱养的顾螭是否能做一个好皇帝, 担心江山不能永固。遂告诉你娘,若是顾螭不成器, 可将他另囚于瀛宫, 另扶持先帝晚来才得的小太子即位。” “顾螭初登基时,虽则忌惮你娘, 可到底兢兢业业广纳贤才,无功无过也算明君, 你娘便将兵权交给了他。” “直到十三年,那位唐家堡进献的宠妃被发现与人私通,混淆皇家血脉后。他一怒之下杀了宠妃并太子后,性情大变,变得骄奢淫逸,暴怒无端,杀功臣,亲佞臣,无恶不作纤善不为。去岁年末,他甚至起了杀你爹娘的心思,甚至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你娘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危,遂下定决心和督公合计,假死脱身,领了先帝遗诏,于此地起兵静待时机。” “打我的主意?”林沉玉愣住。 “霍皇后才死,中宫无主。”澹台坞含蓄道。 “他疯了吧!想杀我爹娘,又想我去宫里?”林沉玉气极,一拍桌子,玉兔山架上的叆叇都被她震落了。 “萧匪石几番来信都提到,他如今胡言乱语,已和疯子并无二异,你如何能理解一个疯子的行迹呢?”澹台坞拈起叆叇,用着洁白的羊毛小帕轻轻擦拭起来。 “抱歉,有些激动……”林沉玉知他最爱惜那叆叇,赶紧道歉。 “无事,这物什你娘震坏了不少,后来她与我拉来了一箱,随换随用。”澹台坞宽和一笑。 林沉玉只能笑着打岔:“说起来,萧督公和你们什么关系?” “你遇见他了?不知他对你的执念有无放下?” “啊?”林沉玉瞪大眼,不知所措。 澹台坞浅笑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在更九州,他看你的眼神便已算不得清白了。” “说起来他,可恨之处有,可从小到大所遇无非豺狼,无一事遂愿顺心,倒也可怜。他的可怜可恨,细数起来一夜也说不清楚,可想必那孩子也不愿与你言罢,他总是一个人独揽苦因,自咽苦果。我也就不越俎了,你只消知道,他与你兄长不共戴天之恨,与你爹娘还算和睦便是了,他们之间有些约定,大概就是他提供银钱助你娘成事,而你爹娘会护他日后周全——要知道,如今天下无人不恨他,若无靠山,他会死的很惨。” “原是如此。”林沉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准备回去告诉萧匪石。 澹台坞看了看窗外,揉了揉额头道:“夜色不早了,你也该……”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林沉玉打断他,端正了坐姿。 * 澹台坞微愣,仔细端详林沉玉。 少女已经长成了家人希望的模样,玉树临风,清贵不俗。她脸上已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之气,江湖的风霜历练出她眉角眼梢的冷峻,望向她那一双清朗深邃的眼时,只感觉什么事在她面前都一片清明,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可如今,那双眼里也有了迷茫,彷徨并不安。 她是个懂礼的孩子,鲜少打断人说话。除非是遇上了极为艰难棘手的事。 他轻轻点头,林沉玉皱眉道: “弟子想请假先生,识人之道。实不相瞒……” 她将自己一路遇见桃花,相处情谊师徒恩情一一倾诉,又说了海上那件蹊跷之事,她阴郁着面色:“大概就是这样,我一直认为的乖巧的小徒儿,在我背后居然那般坏心眼,将人命视为草芥随意利用取乐,可她当着我真的是一位乖巧柔婉的小女儿。我如今心乱如麻,实在不明她到底是个什么人,还望先生赐教。” 澹台坞闻言道:“那你觉得萧匪石是个什么人?” “恶人。” “可他却助你爹娘成事,甚至做为你爹娘耳目牵制顾螭。再问一人,你觉得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在被她杀死的人并那些人的家人眼里,你娘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澹台坞重新戴起叆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一边缓缓开口:“没有纯粹的善人,没有纯粹的恶人。你口中的桃花也是同理的,在你的描述里,她是无暇的,可就是因为如此,她绝不可能是个无暇纯良的人,只是将她所有的善意都展露在你面前罢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展露的,才是真实的她。” “不可当面观人,也需背后看人。” 林沉玉沉默,缓缓低头:“我知道了,是我识人不清,到底是我捡回来的小女孩,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定好好管教她,多谢先生了。” 她正欲离开,这回却是澹台坞唤住她了,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个包裹来,搁在桌上重新摘了叆叇,轻轻一笑: “且慢,看看这个吧,我想,这个能帮你看清那个桃花,更多一点。” * 是一个肚兜,样式看起来有些熟悉。 上面绣着些许个小字:延寿三年中秋时,欣闻悬弧,手绣赠之。宝婺星起,桂华盈香,惟愿此子,福寿绵长。 悬弧…… 礼记曰“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古人生子后,是男是女表示不同。悬弧二字,摆明了庆贺的乃是生子,林沉玉猜出来了,道: “我娘绣了赠给贵妃的礼物?应该是给桃花的哥哥的?我记得他说过,自己有一个兄长。” 澹台坞失笑,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发,道:“痴儿!你真是被那个桃花迷住了,她说什么你都信。当年先帝生的原是个儿子,为了防止顾螭下毒手,才对外界宣称是个女儿,所以你应该明白了。” 林沉玉如遭雷击。 他面容微凝,眸色暗沉,指尖在林沉玉头顶的旋儿上轻轻一点,低语道:“先帝从来都没有什么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一个。” * 林沉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澹台坞营帐的,她呆滞的拿着那个肚兜,眼睛只盯着悬弧二字,恨不得看穿它。 先帝只有一个儿子,从小假扮成女儿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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