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浮金咽气之时,便是铁骑踏破月城,叫他城毁人亡之日。 如今月城上下人心惶惶,一片不安,他知惹了大祸,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冒死来求一求秦虹。 秦虹出来了。 她身旁跟着个清隽不俗的少女,守将身边的孩童醉醺醺的抬头,吸溜着鼻涕泡,朝着林沉玉傻傻的笑了。 孩童回首看他:“爹……那个姐姐,好漂亮哦……” 他闭眼,不忍看懵懂无知的娇儿:“鸿儿,闭眼。” 儿子笑嘻嘻的抓住他的手,乖乖闭上眼:“爹爹要和我捉迷藏吗?我数三,二,一……” 他从背后一刀对着孩子刺了下去,幼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倒进了雪里,失去了声音。 * 秦虹盔甲半卸,到了营地外,正看见这一幕,她蹙眉道:“守将在我营前杀人,又是为何?” 守将伏跪在地,泪流满面:“我知元帅失子之痛,怒气难消,月城难辞其咎。这是我唯一的娇儿,段鸿,我父子二人,唯愿以死谢罪,还请元帅高抬贵手,放过月城百姓!” 说罢,一刀扎向自己咽喉。 秦虹不语,随意拈出一支箭羽,掷过去打断了他。林景明匆匆赶到,恨声道: “你来做什么?想一命换一命,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我要的不是你的儿子,我要的是我的儿子!你们现在知道哀求了,当初毒杀我儿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守将只是垂泪,抱着儿子,绝望的看着他: “将军,您一定要屠城,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林景明冷笑,不顾秦虹阻拦,拂袖而去,临离开回眸冷笑:“除非我儿能还阳,否则,你们通通等着给他陪葬!” 守将浑身一颤,见行不通,最后抱紧了一下已经毫无生息的幼儿,把他丢在雪里,咬着牙离开了。 林浮金的死是一道坎,双方都迈不过去,挣扎着沉沦。 秦虹离去,军营被重新关上。 * 林沉玉站在原地,未曾挪动身子,她静静的看着那个死去孩子。 小小的孩子,小小的衣裳,小小的虎头鞋,他被父亲喂了酒,醉醺醺的朝她傻笑着,就没了呼吸,哥哥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拿孩子出来谢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雪渐渐覆盖了那孩童的躯体,他酡红的醉颜也渐渐变得苍白,小小的身躯渐渐的被埋进了雪里。他流下的血渗透进雪里,又重新被雪覆盖住,冻出些朦胧的血色来。 她忽觉得,这雪地好似祭祀的神翕,月光笼着伶仃可怜的水晶糕,啊,晶莹透亮的雪,裹着血艳丽皮肉细嫩做的馅。 空气呜啊,似乎还回荡着他死时戛然而止的咯咯笑声,余音拖的很长,尖尖细细,好似喜鹊的尾——自林里窜下只鸟来,却是食人腐肉的乌鸦。 天地不收血祀,只等雪来怜,鬼来啃吃。 她呵了呵手,手已经连热气都感觉不出来了。 林沉玉到底还是不忍心,走出营门,解下披风来,披在了孩童的身上,她蹲下身,并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只是轻轻探了探孩童的鼻息。 怔愣半晌,收了手,她似乎总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呆呆的抬眸去看,却是个熟悉的身影,有点清秀,红彤彤的脸,气喘吁吁的吐吸着热气,满身都是药香: “恩公,是我。” 她把浑身冰冷的林沉玉拥进怀里,掸去她满头的碎雪,心疼道:“我是张姑娘呀,您不认得我了吗?冰天雪地里怎生这么狼狈?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姑娘…… 她冻的僵硬,脑袋也冻的瓷实,三尸神慢吞吞的替她翻出记忆来。 金陵…谢易之…梁州…狐仙…张岱松兰跋雪…过往一切如走马灯山水复现,浮现又离开,她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林沉玉恍如隔世的看着她:“你…怎么到这里了?” 张姑娘会出现在金陵,会出现在京城,唯独不应该到这里来,她只疑心自己遇到了山魍。 “是桃……” 张姑娘猛然顿住,捂住了嘴,似乎自己走漏了什么不可告人秘密。 “桃什么?”林沉玉呼吸一滞。 “是我和兰跋大哥逃……逃难到这里来的!我给圣上看病,结果圣上生气了,命人追杀我们,就过来避难了。” 张姑娘将林沉玉扶起来,另有一只手横过来,抱起了那小孩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着调的傲天兄,他仔细的检查了孩子的伤口,轻轻笑道:“虎毒不食子,他果然没有下得了死手。这孩子伤了根本,是个残废没跑了,可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那是好事啊。”林沉玉勉强一笑。 张姑娘小心翼翼道:“听说恩公的兄长中毒中的蹊跷,不知是否可以带我去一观?也许还有生机?” 林沉玉摇摇头:“已断气了两三日,绝无回寰的余地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他本就死的凄惨,再动遗骨怕是不妥当。” 张姑娘有些焦急:“我爹善医,我娘善蛊。他们留下的医书我虽不能领悟透彻,可也算遍览病由。若是药毒,当无力回天;可若是蛊毒,闭息七日内,庶几还有的救的,小侯爷。” 林沉玉愣住了,只怔怔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感觉雪是滚烫的,滚了一瞬又凉下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今天晚上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和折磨了。 张姑娘看出来她的顾虑:“试试吧。” “好。” 林沉玉的纠结只有片刻,就迅速散去了,她拂去衣上雪,带着张姑娘往后山走去,雾蒙蒙的夜,漆黑一片,林沉玉险些摔着。 张姑娘扶住她,擦亮了灯笼,照着去后山的路。 林沉玉习惯性去拿那灯:“我替你们开路。” “我来,小侯爷替我照了那么久的路,也轮到我替恩公照照路了,一个人总是拎着灯,是很累的。” 她轻轻道。
第143章 后山的营帐内 林沉玉呆呆的看着张姑娘娴熟的扒开她哥的衣裳裤子, 吸了吸鼻子:“你在做什么?” “病不讳医,医不讳病,我要自魄门验是否有余温, 恩公若是不好意思, 可以去帐外等候。” 傲天兄好奇开口:“魄门是什么?” “五谷糟粕所出之门。” 一阵沉默,傲天兄长叹一口气,拎着张姑娘的衣领把她丢出了营帐:“我来吧,你们在外面等待。” 今夜对于月城百姓而言是个难熬的夜晚,对于营帐外等待的林沉玉也是。只听见窸窸窣窣有剥衣裳的声音, 不知等了多久,才听见傲天兄声音: “很微弱, 但是似乎有温度。” 林沉玉猛抬头。 * 有温度, 就有希望。 张姑娘进去, 仔细检查了他的全身: “每种蛊的解毒方式都不相同,蔑片蛊应在腿, 金蚕蛊应在胸腹,僮人蛊应在脑,放蜂蛊应在肠, 敢问恩公,他中毒时有何征兆?” 林沉玉思索片刻:“他是在宴席上中的毒, 喝完了同一盆锅里的汤,旁人都无事, 他当即七窍流血, 痛苦万分,送回来时还能勉强说话, 折磨了半个月,便没了气息。” “七窍流血, 那根据阿娘给的蛊书记载,应是金蚕蛊无疑。四大毒蛊之一,此蛊是粉状,无形无色,下在水酒里极难提防,应该是有人提前放在了恩公兄长的碗里。这蛊……书上记载中蛊者极为惨痛。犹如有千万条虫在身上啃啮,痛不欲生。” 张姑娘掀开林浮光的上身,果然有许多浅深的血淋淋抓痕,已经结疤,几乎是体无完肤——是他中蛊后因为疼痛而自己挠成的伤。 一想到哥哥被折磨了整整半个月,每时每刻都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痛苦里,林沉玉就心中悲愤。 她理解了爹爹为什么恨意那么的深重。看着亲生儿子这样痛苦的死去,连个善终都无,谁能不恨! “如何医治?”林沉玉紧张道。 “金蚕所畏,唯有大蜘蛛。我这里只有两只,恐不够,可能还需要寻来一些来。” “我现在就去树林里捉,要多大的!” 林沉玉当即起身。 “约摸半掌大以上都为好,太小则不能克制住金蚕。”张姑娘叮嘱她。 * 雪迹重重,难觅蜘蛛的踪影。平时林间最常见的蜘蛛,一下了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林沉玉带着士兵们深夜出来寻,只在几个小洞穴里找到指甲盖大小的正在休眠的蜘蛛,眼看天要破晓,她看着匣子里面那星星点点的小东西,有些绝望。 “小姐,还要继续寻下去吗?” 士兵们面露疲惫之色。 林沉玉抿唇:“算了,回去吧。” 这场雪来的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她搓着手往回赶,路上却遇见了匆匆赶来的守将,她诧异的看着他,周围士兵护住林沉玉,刀剑指向他。 “停下!” “我是来送东西的。” “送什么?” “蜘蛛。”守将打开手中捧着的匣子,里面密密麻麻的爬着许多林沉玉所想要的东西,半掌大小,足足有几十只。 林沉玉愣住了,她屏退士兵,走进守将,却不急着拿,只盯着他看:“谁教你们捉蜘蛛来的。” 守将低语: “有神灵指示,说是若献上蜘蛛,可免去刀兵之劫。因此我带着月城百姓,各家各户连夜在城中捉蜘蛛,才寻到这些,送给您。” 林沉玉接过匣子,北方吹动她鬓边碎发,她面容复杂难言:“到底是谁。” 守将见她不依不饶,终于说了实话。 “是一个左肩上受了重伤的少年,生的很漂亮,和仙人一样。” * 林沉玉脑内一片空白,她嘱咐士兵将蜘蛛带给张姑娘,一个人匆匆赶回了山上,两串脚印在雪里——有她的,有她的,慌乱错杂,分分合合,到底是纠缠成了一条线,有点点梅花撒在地上。 她顺着印迹上山,寻到了她们最后一面的地方。 她怅然若失的环顾四周,雪还在,风和明月常驻,只有人不见了。 不。 林沉玉蹲下身,看见了雪地里插着的一支鲜艳的桃花。 花如人靥,音声依稀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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