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没入他左肩,他一点反抗都无,血流上剑身,与月影共织成一副凄美的画卷,他的眼缓缓闭上,苍白的面色在剑锋上成了一点留白,毫无生机。 林沉玉耳旁只回响着他最后一句话:“断不了的……” 她拔出剑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 秦虹练兵归来时,已经是月悬中天,长夜无明时。 银色盔甲上被风雪浸染,又被月光洗刷的锃锃发亮,她高大而清瘦的身形映在地上,如她人一般巍然沉默。离开了将士们后,她眉眼明显的透出疲倦神色,北风苦寒催煞人,她蹙起眉,眼角起了阵细微皱纹似水面縠纹,那是岁月的痕迹,到底不饶人。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皱眉道:“起来。” “女儿不敢,女儿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何事?” “女儿砍伤了先帝遗孤顾盼生,犯了死罪,不敢起身,唯求母亲发落。” 秦虹不语,只是解下猩红披风,给她系上,她眯着眼,看见了林沉玉哭红的眼角,轻轻摸了摸,道:“他是不是先帝遗孤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他把你欺负哭了的是吗?” 林沉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虹打横抱起她,面色阴沉:“你做的何错之有?哪怕是顾螭欺负了你,你就是杀了帝王,也有我给你撑腰。为娘征战沙场十几载,不是为了让你受欺负来的。” 她将女儿放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放到床上,早有一娇媚女子上去,倒好热水,一把褪去林沉玉的鞋袜,捉住她的脚塞进水盆里。 林沉玉垂着眼:“春姨,水好冷。” 春姨斜乜,嗔怪道:“冰天雪地脚冻的跟冰块似的,只能用温水慢慢暖,还烫烫烫,仔细给你烫破皮!” 她瞧见她红彤彤眼眶,笑:“哟,谁敢欺负我们小小姐呀,和春姨说说,春姨帮你揍他一顿!” 林沉玉面无表情:“先帝的小太子。” 春姨面色一僵,在她耳边低语道:“啊我最近好像手软了,打人和棉花似的不得劲哎,你这仇我先悄悄帮你记下哈。” 她擦干手,掏出个小簿子,煞有介事的写了起来,林沉玉凑过去看她的记仇簿,上面碎碎念的写了许多琐事。 某年某月,路边和秦虹打招呼,林景明挡住秦虹视线。 某年某月,秦虹给秋姨娘带了糕点,没有给我带。 某年某月,大少爷骑马带我,我从马上掉了下去他没看见。 …… 如今新添一笔。 春姨眨眨眼:”记下了,我每天晚上都要翻看记仇簿,我看一次,就帮你诅咒那个小太子一次,我咒他一天拉三回肚子,还找不到茅厕!” 林沉玉被她逗乐了,破涕为笑。 她看着门口阿娘高大的身躯,看着千娇百媚的春姨,忽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至少她还有家人,不是吗? 家人……她忽然想到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看见哥哥,便问道:“我哥哥呢?” 春姨面色一僵,擦干了她的脚,脱了她被雪浸透的外袍,把她塞进已经捂暖和的被窝里,避开了这个话题: “快睡吧,还惦记着你哥呢!” “我想见他。” 春姨轻轻的亲了下林沉玉的脸颊,眼里有淡淡泪光:“他已经睡啦,小小姐早些休息吧。”
第142章 林沉玉夜里总觉得睡不着, 夜里起来,披着衣裳,看见春姨在旁枯坐着, 流着泪, 也不睡觉。 “春姨怎么哭了?” 林沉玉将披风披在她单薄肩上。 春姨挤出一丝笑意来,摸摸她睡的乱糟糟的头发仔细理好,媚笑道: “你春姨我啊,刚刚诅咒完那些个仇家呢,结果遭了报应, 这风沙粒吹进眼里了,揉的发疼才哭了。” “可我瞧着您哭的模样, 比被我娘拒绝了那天哭的还凶呢。” 春姨面色一僵, 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瞪道:“死丫头,就会拿我那件糗事说笑。” “到底是什么事, 告诉我春姨?” 林沉玉皱了眉。 春姨岔开话题:“哎呀,你快去休息吧,明儿我带你去堆雪人玩, 五月的雪可稀罕呢,你……” “我哥出事了?”林沉玉敏锐的发觉不对劲。 春姨怔住, 沉默不语。 * 林沉玉不敢置信,身子一软跪坐下, 仰头吞泪道: “告诉我, 他在哪里?” “后山茅棚里,还未下葬。” “他怎么走的?” 春姨咬牙含泪道: “元帅怜悯百姓多灾, 本不欲和月城动武,派大少爷前去月城守将和谈, 结果遭那儿奸人暗算饮了毒酒,送回来时已经七窍流血,不能言语,大夫看遍了都说没救,药石罔效……月城守将拒不承认是他们所为,反污蔑我们将死错怪在他们身上。” “你哥哥挣扎回来时,嘱咐了不要让你知道,叫你爹娘对你只言,他去远游,再不归家了。” 林沉玉本就心力交瘁,又听见兄长噩耗,恍惚晴天霹雳砸在身上,她呆坐了很久,忽然挣扎着爬起身来,转头离开了营帐,她想见兄长最后一面。 * 春姨怕她摔着,栓着林沉玉的手,扶着她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孤僻帐篷外,朝里面努努嘴: “他的和他的遗物都在里面搁着,那些东西都是他平日省吃俭用攒钱买下……算了,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林沉玉秉烛进得帐篷来,脚踢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散落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边关新奇的小玩意—— 五彩斑斓的磨喝乐,红彤彤的手鼓,羊脂美玉雕成的小娃娃,满满当当堆满了几个箱子。 似乎是攒在那儿要送给谁的礼物,可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他静静的躺在棺材里,棺材盖并未合上。 棺材有些小了,他高大的个子在里面显得很局促,那是因为那口棺材是秦虹为自己准备的,她每次出征都带着,以备战死。谁也没有料到,黑发人会走在前面。 林沉玉趴在棺材上,呜呜哑哑的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 窗外的乌鸦嘎呜嘎呜而鸣,夜色更凝重了。 * 秦虹回到了中军帐内,林景明恰好过来,两人撞在一处,林景明板着脸,衣袖染血,刀锋未收,直拖在地上,画了一路血线。 “我刚去斩杀了大当户,将他人头传阅诸营,那三千鞑子已交由军户营发配西织去开疆辟土,充做农奴。另钱员外提供的硝石,机造营已经拿到,开始连夜制火药。” 林景明眼里杀气与恨意难掩: “明儿我便带兵破城而入,不将那月城屠尽,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虹沉默片刻,冷硬道:“西北十二城,原是我南朝领土,其中居民大半都是我南朝子民,如何能屠?” 林景明怒目圆瞪: “秦虹,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冷情冷血的女人!你的儿子去和谈,却被他们毒杀了,更何况,月城守将连我儿的死都不肯承认,污蔑说是我们泼脏水给他们。那些狗东西们根本没有和谈的意思!你那怀柔之术,与他们而言好似笑话!不见血,他们是不会屈服的。不屠了月城,如何向另外十一城示威?” 他咬牙切齿:“秦虹,死的不是别人,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能那么冷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想着为儿子报仇,还向着那些人?” 秦虹沉默不语,只摩挲着斩春刀,巍巍不动,定坐如山。 林景明声音有些哽咽: “想想看浮金那将死的可怜模样,我便寝食难安……你若不杀了他们,我难消心头之恨!” 秦虹终于开口:“金儿的毒来的蹊跷,我还是那句话,屠城不妥。” 林沉玉恨她铁石心肠,道:“你不答应我是吧,无妨,待到天明,我自会去带兵杀进去!” * 林沉玉走了进来,见到的便是爹红脸与娘争吵的一幕。 她总算明白了,娘在书信里面那个“拟屠城”三字是什么意思。 不是娘的意思,是爹的意思,他要屠城为兄长报仇,而娘仁厚,始终压着他,未曾行事。 见她来了,林景明知她已知晓真相,干脆将她也拉下了水去: “玉儿,你来评评理——” 林沉玉艰难的张着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评理,评什么理? 她要向着父亲还是母亲? 屠城,这两个字念来写来便让人毛骨悚然,她断断不能赞同。可放了月城,爹和部下们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人命对于林沉玉而言是珍贵的,可在他们眼里不过一刀一把火的问题。 是要继续坚持“不轻人命”,还是要为兄长报仇雪恨? “一定要屠城吗?没有旁的办法了吗?”林沉玉苍白着脸,攥紧了腰间剑柄,她头一回觉得自己那么的无力。 她看向秦虹。 秦虹正凝视着窗外的小山坡,那儿有一处孤零零的帐篷。 她眼底皱纹更深了几分,只见她战甲未褪,因刚摘下头盔的缘故,头发有些凌乱——乌黑紧绷的头发中,乱桀桀的冒出几根枯白的发丝来。 营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忽听见有人来报: “月城守将,携着眷属,正跪在中军帐前。” * 雪夜里,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跪在军营外,他身边跪着位幼稚童子,冻的小脸红彤彤,直冒鼻涕泡,似乎喝了许多酒,有些晕乎乎的笑: “爹,酒的味道……好奇怪呀,我眼前有好多小星星……跪在这里做什么啊?” 守将不语,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眶湿润:“鸿儿莫怕,喝了酒就不会疼了。” 他心里在滴血,数日前,林浮金为使来和他们和谈,本来一切都交涉的正好:月城可以投降,可要秦虹许诺赦免全城,进城后不杀一人。 一切都谈妥了。 谁知和谈后的晚宴上,林浮金饮下了一杯庆功酒,当即七窍流血昏死过去,林景明爱子女如命,当即讨要说法,可他们怎么查,都查不明白那酒这么回事。只能实话实说,他们确实不知道那毒来历。 这下更惹怒了林景明,人在月城出事,月城却拒不承认,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他便放出狠话,要他整个月城给林浮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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