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沉了下去,他进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啊…… “跑什么跑,我看你是清闲日子过多了,找死是吧,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海东青笑眯眯掐着他脖子,提溜到窗口处: “在海上,叫一个人消失,是很容易的。小兔崽子。你明白了吗?” 钱为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看着深不见底的海面,波光粼粼的海如今在他眼里恍惚地狱一般,他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 “这句话,你下辈子千万记得。” 海东青笑意不减,一下子松了手。 * 孤灯下,顾盼生桌上正搁着六韬,他目光未曾挪开,他低着眉,修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来,遮住他的眼眸,鼻梁高挺下薄唇轻抿,没一丝笑意,多少有些无情。 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也不惊讶,也不道奇。 只是案上书页,翻过一页去了。
第49章 林沉玉是睡到半夜时分, 被哥哥敲门喊醒的,门外一阵兵荒马乱,她浑然未觉, 揉揉惺忪睡眼, 慢吞吞的爬下床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哥?” 林浮光浑身水淋淋的,犹如刚刚捞上来的水鬼,他单手擒着灯笼,面上的黑纱黏在肌肤上, 被灯火照的晦暗。他腋下还夹着个小水鬼,他把那东西放在地上, 用力挤压胸部, 只看见那东西嗝儿一声, 突出许多水来,一条小鱼蹦跶到他脸上来。 林沉玉把那人扶起来, 点了几个穴位,终于看清楚了是钱为。 “他跳海了?” “海东青丢下去的。”林浮光扶着他,犹豫了片刻说出来真相:“我在船顶睡觉, 听见了动静就带着绳子跳了下去。” 林浮光自从那次失火后,就极度抗拒床榻, 喜欢在顶上睡觉,在家睡屋顶, 在外睡树顶, 在海上睡船顶,那大火压身给了太多的痛苦, 他一在屋子里躺下,看见房梁就会想恶心想吐。 托萧匪石的福, 兄妹两个一个睡不了床,一个吃不了肉。在外人看都来,都是怎么都理解不了的怪癖。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才能及时听见动静,一把跳下去捞住钱为。 林沉玉彻底清醒过来了,扯过太师椅上披着的外袍,沉了脸出门,一脚踹开海东青房门:“海东青,出来!” 林浮光似乎想说什么,可又闭嘴了。 * 衡山派师徒和一点青,又坐在了桌前,大家面露疲惫又十分紧张,谁也没有想到,钱为居然夜半去刺杀了海东青。 刺杀就算了,被人反杀了。 顾盼生扶着林沉玉坐下,他心里颇为不虞,面上却不动声色。 钱为是杀不死海东青的,他要的是海东青杀了钱为。钱为一死,衡山派怎么会善罢甘休?旧怨新仇加在一起,海东青必须以死谢罪。 可惜被林浮光破了局。 他想了一夜,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睡觉不在房间睡,而是在船顶呢?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的,令山门的钱兄弟夜闯舍弟房间,试图刺杀舍弟,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后舍弟将他丢下了海去,好在人都平安,还要多谢林大侠了。” 一点青扶额苦笑,他的话里意思很简单,纵使自己弟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是你们家先挑衅的。于情于理,都不能算他们的责任。 叶维桢皱眉:“钱为那孩子一向懦弱,怎么会如此呢?” 叶蓁蓁开口:“今儿下午,我瞧见了钱师兄回来的时候,脸上老大一个鞋印,他哭的梨花带雨的,我一问,原来是海东青把他踩在了脚下。两个人应该是下午起了争执。” 一点青看向弟弟,海东青面无愧色:“是又怎样?他先来招惹我的,我这个人有仇必报,人不惹我我不惹人哈。” 两边都有责任,都不是善茬,一点青顾及着侯爷的颜面,看向叶维桢:“掌门觉得如何呢?” 最后是叶维桢思虑再三开口:“若是船上的苍头们起争执,应当怎么处理?” 他并不打算偏袒钱为,虽则心疼他,可到底他们是客,在别人的船上,若是秉公不当,得罪了人家,他们时时刻刻都有危险。 “盐鞭之刑,倒挂金钩。” 一点青沉声道。 所谓盐鞭,就是沾了盐水的鞭子去打人,打完后将人倒掉起来,挂在桅杆旁边,晒着日光。 他和叶维桢对了个眼色,都默认了这个处理,各自退让一步。 * 林沉玉回房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一阵惨叫,都是钱为发出来的,他细皮嫩肉,从小乃是衡州府首富财主家娇生惯养的儿子,如何受得了这种刑法?只哭的恨不得去死,嗓子都哭哑了。 海东青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被打的多了,皮糙肉厚根本不怕,还在旁边嘲笑钱为。 林沉玉只觉得头疼,她关了门,叹口气,顾盼生迎了上来,接过林沉玉肩上的外袍,轻轻收了放在衣立上挂好,他眼眶微红的,好似薄施胭脂,只穿着亵衣,雪白亵衣下的身子略显单薄,长发披在肩上,碎发落眼角痣间,更显媚态,使人怜惜。 他端过水递给她:“师父喝茶。” 她叹口气,揉了揉他乌黑的秀发:“真服气这一个两个的,成天尽惹事,还是你乖些。” 林沉玉接过了茶,啜饮一口又轻搁下,顾盼生眨眨朦胧泪眼,无辜又可怜:“他们叫的好恐怖,我害怕,睡不着,师父。” 林沉玉坐在床上,靠着红罗帐抵在床栏上,单腿曲起,她穿着亵衣,领口松松垮垮的露着半截,看见她美人骨下凹进去一截,埋着阴影,衣上褶皱在灯下看的更仔细,她将灯挪到床边小案上,烛火在她眼里跳跃生辉。 “睡不着,就上来,师父陪你睡。” 顾盼生缩在她身侧,不自觉的红了脸蛋。 林沉玉身上并没有什么脂粉气息,薰的清冽松香,却更叫人沉迷,他只是闻见了些许就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弓起身子,身子一软,倒在她内侧。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 顾盼生脸一霎红起来,眼神迷离,他感觉到了身下的变化,呼吸轻变了起来。他从没有如此胆大妄为过。 即使是杀人带给他的颤栗感,也比不上躺在师父床上来的痛快又激烈。 在宫里,有的宫女寂寞了会去勾搭侍卫,她们都暗自议论人长短,都说十四五岁的侍卫是最好的,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若放在一个月前,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可如今他信的彻底,溃不成军。 “不舒服吗?” 林沉玉并不知道他变化的原因,她从小就在阁楼长大,被爹娘教育的好,却并没有告诉她过度男人的事,她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过男人,她侧过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炽烈,叫她指尖有些发颤。 “我适才听钱为说,你想死,是怎么回事?” 她总疑心这件事另有缘由。钱为不是个胆子大的,怎么会去暗杀海东青?想必是得了人指使,她特意多嘴去问了句,钱为刚开始什么都不说,直到自己提到桃花的名字,他眼里有明显的慌乱。 她留了点心眼。 顾盼生穿着亵衣,微微直起身子,挽着林沉玉的手,他身子好似在发烫,头轻轻依在林沉玉肩上,就这样抬眸看她,眼里带着点点晶莹星光,声音又轻又哑,染上莫名的委屈之意: “师父觉得是我的错么?” 林沉玉并不说话,只是垂眸看他。她手心搁着一串念珠,拨着珠子——哥哥适才给她的,说带着睡觉的时候,能清神醒人。 顾盼生仰头看他,他一双凤眸里蓄满了泪光,惶恐和不安交织成脆弱的模样,鬓发凌乱,鼻尖微红,薄唇上血色全无,凄美如雨中海棠。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师父。” 他呜呜咽咽哭起来。 倒叫林沉玉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拍拍他的背,不知道怎么哄法,少女哭的一颤一颤的,好不可怜: “是我害怕,所以在水房哭,惹得钱师兄误会了。” “你……为什么要哭?” 顾盼生平息心虚,一双含情目直勾勾看向他: “太妃走了后,托长信宫的嬷嬷收留了我当女儿,从此日子过的也算顺遂,虽饥寒倒也安稳。可没过多久,她又领回来个姑娘……” 他眼里映着林沉玉清隽冷漠的侧脸,林沉玉垂眸看她,并不言语。 “然后,我的日子就到头了。” “她表面是个和善可爱的,她大我两岁,名义上照顾我,可背地里可劲的欺负人。骂我是狐媚子,害得宫里没人愿意和我玩;我的衣食都被她剥夺去了,吃不饱饭;甚至我告诉了嬷嬷后,嬷嬷不相信,她回来就用刀子剜我……” 顾盼生轻轻解了衣裳,裸出他半只手臂来,满是陈年的刀疤和伤痕,纵横交错在一起。 林沉玉指尖摩挲上去,他微微喘着气,泪更多了,似乎是抑制不住似的一把撞进林沉玉怀里。 他哭的梨花带雨,死死的攥住林沉玉的衣领:“师父,我害怕,海东青来了他也要跟着您,他比那宫女更凶恶更可怕。我梦见他欺负我,害怕的整夜睡不着觉,师父……” “都是我的错……” 林沉玉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她抚摸上了顾盼生的头顶:“疼吗?” 他抽着气,泪盈盈道:“不疼。” 可说罢,攥着林沉玉衣领的手更加收紧,他单手勾住林沉玉的脖子,眼里眸里都是她,声音沙哑又轻柔,他无辜的将头又依靠在林沉玉肩上: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遇到师父后什么疼都不算了,只是师父无缘无故的猜疑叫我旧伤又唤起来几分……” 他揽住林沉玉脖子,泪眼婆娑:“如今这伤口又疼起来了,师父疼疼我,好不好?” 几个字尾音弱而绵长,被他咬的又凄凉又缠绵。 林沉玉叹了口气,这小徒弟委实娇气的不得了,可他到底是有娇气的资本的,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的容貌。 这样一张俊美妖异的脸,这样一双剪水秋瞳,如狐狸般窝在里怀里,毛茸茸的尾巴勾着人心,仍是谁都难以拒绝。 海东青哪里有他重要?哪里有他娇气? 她脑子热嗡嗡的,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只觉得为了海东青忽略了徒弟的感受,真是她的错。这么乖巧可怜的徒儿,让他落一滴泪都是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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