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玉叹口气,如今还能怎么样呢? “走吧,事不宜迟了,夫人。” 她才坐下,连口喝茶都没喝上,便又匆匆抓了马鞭,朝梁茹看了一眼,梁茹还没反应过来,她只得解释道:“死者为大,既然你们老爷不许你们开仓,他到底管不到本侯,今日本侯以本侯性命担保,叫延平官仓打开,出了事,本侯负责,不连累家人,也不连累你们,可好?” 梁茹似乎没有想到,怔怔的看着她。 林沉玉却没时间给她发呆了,径直走出房门:“麻烦王公子带个路,路上我们聊聊延平府如今的情况。”说罢她又看向衡山派一行人: “叶掌门觉得如今应该如何?” 叶维桢还没上来呢,他如今坐着轮椅,行动不便。还是军爷们在底下抬着他慢慢上来。 叶蓁蓁沉思片刻,代替她爹开口:“按照往年跟着爹爹赈灾的经验,第一件事就是将灾民集中到高地去,百人一营,派军卫们看守。将其中带病的人疏散到别处集中,涝灾后四大病尤其盛行:暴发火眼,疫斑热,霍乱,寒光疟,这些都是要和正常人隔开的,越快越好,不然一传十,十传百就完蛋了。另外要另起一营,给即将生产的孕妇做准备。这些恐怕需要不少大夫去看病,夫人。” 梁茹已经赶上来了,她点点头,又面露担忧:“恐怕城中大夫,不太愿意出城。” 林沉玉边走路边开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传令下去,有愿意出城救治的大夫,三代之内免除徭役。愿意平价提供医药的,等旱涝过后,必上报朝廷封赏。” 叶蓁蓁点点头,又看向那公子:“牧归师兄说,延平明年都要输送兵力到边关,城中应该是有帷幄的,全部着人放出吧,在城外河滩上搭建起来,按照规矩一个帷幄是十个人,现在情况特殊,翻个倍吧,能容纳多少是多少,现在他们异常惶恐,头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安心下来。待会还请公子去拉帷幄,我和两个师兄去带头疏散百姓,可好?” 那公子点点头,表示心服口服。 “接下来,就等救济粮了,侯爷,我们衡山派尽力把灾民安顿下来,接下来就靠您了。” 叶蓁蓁朝林沉玉深深一躬。 林沉玉有些诧异的看向叶蓁蓁,她现在越来越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了。想来不愧是叶掌门的接班人,遇事不慌不乱,颇有其父遗风。 钱为弱弱开口:“等等,怎么疏散百姓啊,我好像不是很懂。” 牧归莫名其妙:“你这话说的,之前衡州府的几次赈灾你没有参与过吗?” “衡州府一出事,我爹就派人把我接走了,我一次都没参与过……”钱为低头。 叶蓁蓁:“……” 牧归:“……” 林沉玉扶额:“你要不去旁边写个信,想办法弄点银子过来吧。” 钱为委委屈屈:“好哦。”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向叶蓁蓁:“师妹!等我写完了我也和你们去疏散灾民!” 他也想帮上忙。 林沉玉看着衡山派的几人离开了,对旁边的顾盼生道:“你要不去房里休息?” 顾盼生摇摇头,笑的温婉:“我随师父一起去开仓吧。” * 梁茹本来要带着他们坐马车上山,被林沉玉拒绝了,她骑着马带着顾盼生就上了九峰山,粮仓正开在九峰山的腰上。 一路上,梁茹面色黯淡,没什么光泽。 林沉玉依旧在问细节:“延平府淹了几日?为何不见上头的援兵?” 梁茹叹口气:“我派人出去打听了,附近几个府受灾也都严重的很,大家都自顾不暇,延平主要是崩了堤坝,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尤其严重。至于上头……”她摇摇头红了眼眶: “如今年关才过,正是黜陟幽明庶绩咸熙的三大考时节,朝廷派人下来四处考查那各地领头的大官员,延平水患这个时候如果暴出来了,他们政绩就会受影响。哪里有人愿意理会这个摊子呢?” 林沉玉觉得有些发闷,扯了扯衣襟:“不知道新的长官什么时候会上任,来处理这些。” 顾盼生轻笑:“师父可真是天真,我看水灾平息前,新长官都不会来了。” 林沉玉诧异的看向他,顾盼生察觉失态,敛眉做出副哀伤的神思: “师父,若是你是新上任的长官,还没来之前就听说延平有水患,你若是早来了,那水患可就归在你的头上了,出力不讨好;若是晚来了,等水灾自然消灭,一切与你无关。你是愿意早来还是晚来呢?” 林沉玉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自然是早来,哪怕是能多救一条命,都是好的。” “可问题就在于,几乎所有人都与您背道而驰,师父。”顾盼生叹口气。 林沉玉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可我不这么认为,孔子曰吾道不孤,天下这么大,这条道上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呢?我看衡山派的几位不会这样,我兄长也不会。” 她单手策马,伸出手来摸了摸顾盼生的额头,眼神温和:“为师相信,如果是桃花面对这件事,桃花也不会弃难民于不顾的吧。” 顾盼生一霎时没了言语,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所有的话都空洞了起来,若是别人在他面前,他定要嘲笑到底,可这是师父,他没有任何资格嘲笑,也不想嘲笑。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不仅仅在身体上蛊惑着自己,思想上也是。 他点点头:“弟子不会。” 他想,罢了,就顺着她心意吧。 * 林沉玉上得山来,她咬破了手指,在纸帛上写下几个字来: 伏唯天恩,延平灾情险急,罪臣林沉玉私自开仓放粮,所有罪责愿一己担之,诚惶诚恐,死罪死罪! 她将纸帛交于梁茹,她捧着这轻飘飘的东西,哭的泣不成声。 这几个字,她相公宁愿自缢都不愿意写,路过的侯爷却如此轻易的写了,她只觉得感激,心里又泛起来一股无力的怨——对她那死的窝囊的相公。 那公子带路,带他们进了粮仓内,守仓的官兵看见人来了,上前阻拦,林沉玉亮出玉佩,冷声道:“本侯乃帝王亲封的二品侯,有我一命担保,只管开仓放粮,由我带下山去!” 那守粮的官兵面面相觑,又紧张的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忽然觉得不妙:“怎么了吗?你放心,开仓放粮乃是死罪,我一力承担就是。” 那人深吸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吞吞口水,似乎极为紧张:“侯爷高义我们敬佩万分,可侯爷和夫人不知道的是,这粮仓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 这些守粮的官兵齐刷刷跪下:“侯爷!一个月前,上面就已经有人来,调走了所有的粮草!” “谁!” “锦衣卫北指挥使带来了萧大人的亲笔信,将延平府所有粮草,一应秘密调走了!现在的延平府粮仓,一粒米都没有了啊!” 林沉玉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推开阻拦她的守卫,不敢置信的往前走去,此刻她多宁愿自己的耳朵是假的,她走一步就如同在刀山火海一般艰难,她上了台阶,推开粮仓,一股米糠陈腐的味道扑鼻而来。 粮仓内空空如也。 她只感觉喉头鲜血上涌,声音都在发颤:“粮食呢?粮食呢?” “萧大人秘密发走的。”那守卫看向旁边面色惨白的夫人,叹口气:“夫人,长官自杀也并非是因为不肯开仓放粮,其实是他心里清楚,粮仓里面一粒米都没有了!” “萧匪石?” 林沉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来这三个字,她对萧匪石的恨意,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的强烈。她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放眼望去,唯有一片血红的黯淡天色。 她本就长途跋涉滴水未沾,激动之下犯了恶心,腥气上涌。捂住嘴,血丝自她白皙指尖漏出,被她不着痕迹的擦去。 她转身,不叫人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只是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山峰,喘着气。 你到底要干什么!萧匪石!
第54章 “侯爷!这该如何是好!” 临下山的时候, 梁茹已经不知道哭是什么感觉了,她白着脸,羸弱的身子若没有人搀扶着, 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她的眼里已哭不出一丝血泪,她的丈夫自杀了,丢给她这么大的烂摊子,可她却不能死。 林沉玉只感觉脑袋涨痛,说不出话来。 她哪里能想到, 原来开仓放粮并不是最艰难的事,最艰难的是, 延平官仓根本没有粮啊! 粮粮粮!到哪里去找粮! 林沉玉咬着牙, 她只感觉一团血堵在喉口, 却不敢轻易喷出来,只能咽下去, 她口里满是血腥味道:“官府里可还有存粮?” “第一日第二日,都发放下去了,现在官府里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 连自己生存都是问题了侯爷!” 林沉玉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眼这空空荡荡的粮仓, 带着大家飞速下了山。 * 叶蓁蓁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侯爷, 她眼前一亮, 一扫浑身的疲惫,哑着嗓子道:“侯爷, 粮食呢?” 疏散灾民实在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她嗓子差点没喊破, 才把那些个得病了的人同他们家属拆开,分隔到不同地方去,才半日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喉咙都要冒烟了。 大家对于他们是陌生而仇视的,官府除了第一日第二日还会施粥救济,后面已经两三日没有管过他们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如今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们不由得多想。 甚至还有人在人群里议论,说官府是要把所有生病的人带走烧死!好方便处理呢!这种言论甚嚣尘上,甚至钱为去拉病人的时候,一个得了暴发红眼的人不愿意离开老娘,对着钱为大打出手,钱为白嫩嫩的脸蛋上多了两个拳印,委屈死了跑去找叶维桢。 最后是坐在四轮车上的叶维桢制止了这一闹剧,他一直在为大家看病熬药,朗声道:“若是放弃了你们,何必要我们惺惺作态呢?我一个残缺的人此时都上阵了,上面是没有放弃大家的。请大家放心,等你们痊愈了就能立刻去找你们的家人!若此时不分开,你们的家人早晚要为你们所累,你也想让你的至亲眷属,承受和你一般的痛苦吗?” 总算是让议论的风声小了起来。 “可官府怎么不开仓放粮呢!收粮食的时候都说是咱们的救急粮!现在咱们有急难了!怎么不放呢!” “勿要紧张,诸位,海外侯已经带着人去开仓了,到了夜间就会放,请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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