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半日过去了,他们仅仅只能疏散部分灾民,更多的是嗷嗷待哺的人,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她也算明白了一件事。 没有粮食,大家只会惶惶不安。 因此,他们伸着脖子,等着侯爷下来呢。 小青激动的看着林沉玉:“侯爷回来了,我们有救了!粮食呢?” “侯爷,我去搬粮食煮粥,南边帷幄里,有些妇人马上要生产了,大夫说再吃不上饭,临盆的时候会血崩的侯爷。”牧归匆匆赶来。 叶蓁蓁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我爹说了,灾民们听说晚上就能吃到饭,欢天喜地呢。” 粮食粮食粮食…… 大家劈头盖脸的一顿热情问候,几乎要把林沉玉问倒了。 林沉玉一进门,就面对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她只感觉这一步走的酸涩又无力,她关了门,叹口气,从腰间的褡裢上取出临走时带来的那两张银票,好似失去了气力般,丢给了顾盼生。 这是她身上仅有的两张银票了。 她坐下,也不理会大家的奇怪目光,她从来没有此刻般无力过,虚着嗓子道: “桃花,拿我这五百两银子去买粮。去煮粥,记得买些血食与那些分娩的妇女补补身子。现在就去买,不要讨价还价货比三家!人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上饭了,晚一秒就多饿死几个人,这五百两,应该能撑过今天。” 顾盼生愣愣的看着她。 “快去!”林沉玉催促道,语气里带上了些严厉。又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侯爷?” “侯爷!” 旁边的梁茹再也撑不住了,几乎是崩溃般的嚎啕一声,大哭起来:“天杀的阉党!天杀的萧匪石!她带走了整个粮仓的粮!现在我延平仓里!颗粒无存了!她是要我这十万延平的难民!活生生饿死啊!” 林沉玉叹口气,下意识看向梁茹,皱眉道:“夫人不宜动怒!且低了声音,隔墙有耳,事情并未要山穷水尽的地步,莫要叫别人听见了,徒乱军心!” 说罢看向王曲靖:“王公子,把你家夫人扶下去休息。” “是。”王公子扶着梁茹离开了。 * 衡山派的人和府衙的人都忙着去施粥了,林沉玉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无力中亦有心惊与愤怒,越想越恼怒。 萧匪石到底要干什么!京城还不够她祸害的吗?跑来祸害这么个小地方! 人在最危机的时刻,脑海中往往能想起来最亲密的人,林沉玉忽的就想起来了爹娘,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娘亲挂帅东征的模样,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三军阵前立定,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晨光为她浑身的战甲镀上淡金。 她淡色瞳孔里,闪着坚毅又锐利的光芒。在她身上,永远看不见慌乱和无措。 冷静,冷静……你要像你娘一样!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 她告诉自己。 可林沉玉冷静不下来,一闭上眼,眼前全是灾民们的面容,耳边依稀传来大家的哭喊,这满目疮痍的土地让人看着就心惊。 她疲惫的吐一口浊气,她推开门,决定出去看看。 一定有办法的。 她到了大堂,衡山派的弟子们已经回来了,他们刚刚和官兵们交接完,大家忙活了一日,都是一脸倦容,大堂里烧着热炉,煮着白菜粥。 顾盼生也匆匆回来了,林沉玉给他盛了一碗,递给他。 林沉玉坐在凳子上,开始喝粥,她心不在焉的问顾盼生:“桃花,如今米价多少?” “大家挂着牌子的都是三十文一升,有部分米商便宜几文卖我们,也有抬高了的。我拿着您的钱一部分买了米粮,一部分买了蔬菜血食,今日大家基本都被安抚下来了。” 她又看向王公子:“之前多少?” “十文顶天了。”他哼一声。 “翻了三倍,未免太过分了些,这价格谈不下来么?” “我私自找城里粮商们筹过几次粮,可大家都推脱着,无人愿意。”梁茹面色黯淡:“估摸着大家都不愿意吧。” 林沉玉笑了:“商人无利不来,夫人空手套白狼,如今粮价节节上攀,夫人原价买大家都不愿意,莫要说空手得了,我想大家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夫人,延平府的余银还有多少?” “我回去收拾收拾,将延平府上所有官银,并我夫君这些年的积蓄,奴的身家嫁妆全部算上,送给侯爷,想必约摸有千两吧。不能光叫侯爷一个人出钱,不是吗?” “夫人高义,林某佩服。”林沉玉沉思起来。 一升米往少了算,约摸能供给五人吃一日,灾民按照十万人算的话,要两万升,若是按照现在的米价算,一日便要吃掉六百两,何其荒唐,整个延平府加起来也不够大家两日吃的! 按照原来的米价算,一日光是吃,就要吃掉两百两的银子。千两银能供给给灾民吃五日。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日,可她毕竟看见了希望,五日后的粮食如何,她再盘算! 她忽然有些释怀的笑: “还好还好,情况不算太糟糕,若是十文一升,我们还能撑五日。绝不能按照三十文一升算,得按照十文一升,我们还能撑五日。” “可他们未必愿意降价,我之前差人去问了个遍,都是打太极,早上降了下午又升了,一点用都无。” 钱为在旁边义愤填膺:“我爹生意做那么大,饥荒的时候都不会涨粮价呢!这些个人怎么个个都这个样子!也不看看若不是官府护着他们,他们的粮仓早被人抢了!还卖粮呢,等着死爹哭娘去吧,一个个拧种!” 牧归咳嗽一声:“文雅点。”那些人都看过来了,似乎有些震惊于衡山派的名门弟子,居然这样。 钱为不满的噘嘴,拧过身子:“我生气当我是刺猬好了,别管我。” 说罢想起来了什么,有些自得的邀功,上前拍拍胸脯道:“侯爷!我写给我爹的信已经寄出去了,甭管多么大的困难,等我爹到了就有银子了,有银子了就好了!” 那王公子皱眉看他,有些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钱为无非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有点家底但不多:“你知道现在一日需要多少银子吗?口气挺大。” “不知道,一日要多少啊?”钱为瞪大眼睛。 “按照如今的粮价,一日保守了就要五六百两。”王公子叉腰,居高临下看着他。 钱为露出迷惑的表情,好像在说“五六百两很多吗?” 他开口:“哦,没事的,我找我爹要了一万两……” 王公子:? 钱为喝下最后一口粥,不紧不慢补充道:“黄金。” 王公子:“……” 好家伙,散财童子给他遇见了! * 林沉玉听着那边的嬉闹,忽然被钱为的一句话提起来了注意。 “也不看看若不是官府护着他们,他们的粮仓早被人抢了……” 她顿时连用膳的心思也没有了,忽的来了精神,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又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潇洒模样。 她搁了碗,笑着对衡山派和王公子道:“我有个主意,待会来我房里大家商讨下,如何?”
第55章 “子时三更, 平安无事。” 已经到了子时,天上乌云一片,看不见一线儿月光, 打更人的声音空落落的穿过延平府城内的大街小巷里, 榕树扎根在巷落中,有枝丫时它护着巷落,如今落叶了,徒留满地落叶无人打理,走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家都陷入了安眠, 今日是难得的夜晚,城外也平静了下来。往日这个时候, 很多灾民都会在城外闹, 今日也许是都有了粮, 大家不闹腾了。城里城外都能安心睡个好觉。 延平府内,还不眠的唯有粮商。 四海粮行的掌柜正抱着龙门帐, 和夫人在被窝里,算的起劲,他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下来, 单手拈着笔,舔舔口水在龙门账本上笔走龙蛇, 算罢了,笑的喜笑颜开: “今儿共计进六百六十三两五钱!缴六十两, 一分不存一分不该, 夫人!我们总共进了六百多两啊!”他掏出那两张银票,眼里都在发光, 狠狠的亲了口那张银票,痴痴的看着上面的字, 嘿嘿的笑。他们这些商人,平时生意下来,一年也就你攒个千百两左右,如今光是一日就赚了六百两,如何让人不心动?不飘飘欲仙? 他小心翼翼的把银票收好,塞在枕头底下,抱住老婆胖乎乎的腰身,笑的得意: “如今可算是出气了!当年老丈人把你嫁给我的时候,还嫌弃我是个商人呢,如今我不比那两个大舅子出息?一日就净赚了六百两!你说我厉不厉害?”他摸了摸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笑的心满意足:“等孩子出来了,这个银票就是留给他的见面礼,若是个男娃就给他读书买书请先生,若是个女娃就给她请个宫里退下来的教习嬷嬷,买几个铺子当嫁妆,怎么样?” 他夫人原是官宦大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父亲为了继续供养为读书赶考而奔波的兄长和阿弟,将她嫁给了商人,靠着她得了银钱,却又瞧不起这混身铜臭的女婿,每次她带着银两和政府回门探望爹娘,爹翘首盼着银子,眯着眼接过了攥在手里后,还非要开口刺上一刺: “哟,我这女婿还不坏,还有这些钱嘞,怎不早些送来?要知道你们都是小本生意,等我儿子高中了成了老爷,他一人得道,你们鸡犬升天呢!” 他每次都是兴冲冲跑去,气恼的回来,连累着她两头受气。有时候她忍不住了要和离,他又不准。几个月前她好容易诊出身孕来,他铁了心不再去老丈人家,两个人关上门过日子,果然轻松不少,只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出了这样一个大难。 延平府去年本就旱过一次,大家余粮都不多,年末雪大的惊人,往日雪只埋半山腰,她去看的时候,满山都是雪,可惜当时她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峻,直到十几日前,接连不断的大雨,冲垮了大坝,她是梦里被人的哭声惊醒的,才知道延平出了大事情,百年不遇的洪涝,让本就不富裕的大家更加无措起来。 她叹口气,锤锤掌柜的肩膀:“可这样抬高米价,会不会不太好。”眼看丈夫露出诧异的表情,她换了个措辞:“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来,这几天总闹心,寻思着要积点德才好,米价涨了三倍会不会太高?” 掌柜的愣了愣,脸上喜悦之情淡去了一些,叹口气:“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掌控的,米行是唐老板操纵的,唐老板定的价是三十文,大家还有的往上提,我私底下还会降降价,偷偷按照二十五文买的,已经惹得他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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