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只感觉要死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浑身如碎,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拼命的眯起一线眼,恍惚看向眼前。 眼前人浑然一白。 他忽的什么都放下了,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意:“我食言了……小侯爷。” * 日出东山,明媚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在江面上,水面上波光粼粼。这波光闪的妩媚又耀眼,林沉玉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晋安,晋安还笼罩着一片宁静里。 浩渺江面的小竹筏上,现在是四点小人了。 江面如天,天如江面。 她一竹竿划开了天地一线,竹筏悠悠的朝着前方流去,再不回头。 林沉玉诗兴又起了,她迎着风儿笑了: “我本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去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第77章 间章·虎兕相逢绝处生 应德镇 应德镇是连江下游岸上的村子, 这几日正值镇上赶集,十分喧哗热闹,自镇前大堡走五里地进入城区, 街上人烟鼎沸, 剃头担子杂耍戏子,估衣商人唱着莲花落的乞丐,都挤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吆喝,街口搁一小茶摊,小二吆喝正起劲, 这茶摊不单单卖茶,摊上另有一铁篦摆着炒的芝麻糕煨熟的板栗块, 正搁在开水炉子上, 好散着香引诱着人们坐下喝茶品尝。 “公吃茶, 婆吃茶咯!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 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楂......” 来来往往或走累了的,或馋了的客人, 就捡个条凳坐下,要碗热茶来吃。一个妇人带着个娃娃, 也落了坐,娃娃眼巴巴的看着芝麻糕, 妇人就要了一小碟, 把芝麻糕掰开了喂给他。旁边两个人坐着正谈天。 “听说了没有,那个姓萧的遭遇了土匪, 在雪峰山上失踪!下落不明了!” 旁边有人给他一个眼神,暗示他不要聊萧匪石, 他爪牙众多,谁知道周围有没有他的人?还是不要找死好了。 大家换了个话题,聊林沉玉。 “哎,小侯爷死在了延平府的地牢里,你说那么个风光无二的人,怎么会死的那么蹊跷憋屈呢,我反正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虽则朝廷文书给的理由是牢房走水,可怎么会那么巧呢,当天进去,当夜走水,我是觉得蹊跷。” “我也觉得,害,倒是可惜了林家了,听说林家老大毁了容,袭不了爵,现在看海外侯的威名倒是要断在他这儿了。” “替她操心做什么?那么风流的公子哥,能没有几个私生子?有的是人继承。” “……” 林沉玉的死可谓是最近铺天盖地传开的大消息,大家茶余饭后无一不在谈论。有一个裹着羊毛袄,梁州口音的外来商贩,操着口土话笑道: “林沉玉的死啊我早就料到了,这事你们不知道,我们梁州人当地人倒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嘞。她啊,得罪了太多人,迟早要死的嘞!” “这话怎么说?” 商贩不紧不慢的抿一口茶,悠悠道来:“梁州,历年武林大会的例行举办的地儿,每年到了时间,那么多有钱的侠客涌进梁州,都是财大气粗的爷们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当地许多人就靠着这几个月的大会吃饭哩!” “梁州就好像个肥鱼潭,谁都想捞一笔。赌坊也不例外,于两年前,有一家弄出了个新奇玩法,分金饼。” “这是什么,到没听过,是摇骰子,推牌九,还是叶儿牌?” “是押注博戏,押的是武林大会最后的决胜之人!大会前,庄家就会将几位大家最看好的人儿列出来,大家看好哪个侠客,就押宝到哪个侠客的名下,大会开始后就不许押了,庄家把大家押在每个侠客底下的钱换成黄金,做成一块块金饼。” “到武林大会结束,所有饼都融到一起去做出个大金饼,归到押了决胜者的人手里,大家按押宝的比例去分,押一分往往能得十分,这就叫分金饼。” “押对了人,这可是一本万利的暴富生意,若是押错了,满盘皆输!” 他絮絮叨叨,旁边有人不耐:腾讯群四2贰二五酒爻肆七“你说这些,和林小侯爷被害有什么瓜葛?” 那梁州商人拈一块芝麻饼吃了,吃的满胡须掉渣,他笑道:“你动脑子想想看就知道了,去年,小侯爷一个人隐姓埋名去的武林大会,有谁稀罕理会他?结果他却一举夺魁,他是赢了,可害得多少人押错了宝啊。” 大家恍然大悟,确实啊。 去年大家寄希望的有衡山派掌门,大家肯定都押在他身上稳妥啊,多少人觉得他稳当,押了许多进去,谁料想被一个林沉玉搅了局,血本无归啊!那些个人里面,甚至有倾家荡产来赌这一注的人,不得恨死林沉玉了啊? 这样看,林沉玉和人结了死仇,倒也不稀罕。 梁州商人笑:“据说去年有一蒙面少妇,豪气万丈的赌了十万两进去,结果开盘分金饼那日,活生生气昏过去了,这不得恨死小侯爷了。” “十万两!”大家瞠目结舌。 有人艳羡的想:“要是回到去年就好了,我就去押小侯爷,这不得赚死了啊!不知道都是谁赌了她赢,这辈子吃喝不用愁啊。” 梁州商人道:“你还真别说,去年真有三个人赌了小侯爷赢!只不过这个人都很神秘,分饼时都没露面,大家都不知道是谁走了这泼天的富贵运。” “也是也是,财不外露……” * 几个人聊的酣畅淋漓之时,忽然有一个人扑过来,一把抢过商人桌上的芝麻饼,狼吞虎咽了起来。大家看着这个乞丐般落魄邋遢的人,吓了一跳。 他生的并不高,瘦弱的身上裹着满是脏泥污秽的布衣,蓬头垢面,脸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死皮癞子,好似中毒了一半,一双手瘦而黑,褴褛的衣裳被荆棘划开,身上也满是疮疤。恶心的很,连路边的乞儿都比他干净整洁。 他怀里死死抱住个包裹,怎么也不撒手。 乞丐黢黑的眼里一丝光都无,自顾自的吞咽着发干的芝麻糕,一边吞咽一边干呕,沙哑的声音如漏风箱子,喉咙里磨出令人发怵的怪音: “水……水……” 梁州商人勃然大怒,他好容易买碟糕点喝喝茶休息一下,被这个乞丐搅了兴致,他伸手去打乞丐,却又嫌他脏,抄起来旁边的条凳,照着他的头一凳子拍下去: “妈的!哪里来的破烂货!敢抢老子的东西!滚!” 他硬生生的受了,额头上登时流了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眼里仿佛只有食物,能让他活命的东西。吞咽完了,他又看向旁边人桌上的茶水,如行尸走肉般晃晃悠悠走过去。 “滚啊!乞丐滚回你的乞丐窝里去,在这里白吃白喝算什么?滚!” “别过来!你敢弄脏我的摊子,我打死你啊臭乞丐!” 茶摊老板拿着烧红的铁钳,朝他身上打去。 嘶—— 随着一阵皮肉滋烟,血水混着脓水流下来,可乞丐依然无动于衷,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眼里只有吃东西,活下去。 旁边的妇人看不下去了:“你们不要打了,也许他饿狠了,听说延平发大水了,说不定是外地流浪来的人,不要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她怀里的孩子害怕的看着那乞丐。 “你倒会说,谁陪我这半碟子芝麻糕啊?他脏手拿过,我不想吃了!” 那乞丐似乎被噎住了,剧烈咳嗽起来,他怀里死死抱住的东西滚落地上。那是一把剑,剑身用布裹起,露出来剑柄,看上去做工精细,价值不菲。 他赶紧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尘灰,又死死抱住。 梁州商人眯着眼,目露贪婪:“臭乞丐!要不你把那剑赔给我!我就不追究你了,如何?不然我高低打死你!” 妇人拦住他,她虽然是个寡妇,可看不惯这些人欺负人,眼看乞丐要被打死,只好自己掏钱,补给了商人。旁边人调笑她:“哟,对乞丐这么好,莫不是你的姘头?” 妇人又羞又气,她丈夫死的早,娘家也不理会她,只能忍气吞声让他们说去。 “哟,嫂子你久旷了那么多年,没人滋润也可怜的很,要不你把他捡回去做你的男人?身子烂了不要紧,活儿还在就行哈哈哈!” “男人……” 不知道哪个词刺激到了乞丐。 那乞丐缓缓转身,眼神麻木,下意识的拔剑出鞘,朝着那些个男人挥舞了过去,看得出来他也是个练家子,剑剑直逼命门,吓的茶摊的人一时散了。 “疯子!疯子!快跑!” 大家一溜烟散了。 乞丐也力不自胜,倒在了地上。倒下时,他的手里也紧紧攥着那把剑,他眼角依稀有泪光,口中喃喃,反复重复着一个音节: “林…林…” * 妇人把乞丐带回了家,放在柴房里,请了大夫来看他,大夫只摇摇头,说:“他身中剧毒,不在寻常疾病之中,只怕是难以救治。” 说罢,给开了几副抑制毒性的药。 乞丐烧了好几日,终于醒来了,他似乎记不得自己是谁了,只麻木的吃喝,寡妇觉得他可怜,就收留他在牛棚里。 白日就起来,帮妇人劈柴挑水。 问他叫什么,他摇摇头,嘴里只有一个字: 林。 妇人只好叫他林小弟。 闲暇的时候,他就抱着他那把宝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妇人心想,那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东西吧。 * 又是一日清晨,乞丐一如既往的去挑水,在井边,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如天仙般美貌的男人。 清晨的林间,微光如乳自缝隙间漏下,柔和缥缈的打在他周身,他头发只用块纯白锦帕包起,细长银丝盘头一圈固住,银丝走到额前的,吊着一块水滴形状水灵灵碧生生的翡翠。 他面似好女,清秀至极。一双眼比翡翠更莹润剔透,绿如千尺碧波。只是半张脸上,纹着奇怪的人头鸟身像,给他秀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诡谲的美感。 他穿的轻巧,里层白衣轻薄,外面笼着白纱,领口处松松垮垮的,隐隐约约漏出心口的位置。 那里似乎有伤疤,为了掩盖,纹上了一朵鲜艳似血的摩诃曼珠沙华。 乞丐静静的看着他,按理说,自己如此丑陋恶臭,看见他应该自残形愧,可他偏偏觉得,自己应该殊胜尊贵,胜他他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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