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不少宫人私下议论,说这宫中有两位殿下神奇得很,气色好时顶多算个眉眼出挑气质温润,面容憔悴时,反倒更显出一段世人少有的清韵来,无端惹得人暗起遐思。 想来人常说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大抵就是两位殿下这般模样。 自枕下摸出吴缘缘那支丁香玉簪,许静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默默将簪子收入怀中,随即转身对穆公公说道: “穆公公,你记住我说的话,今生今世,或生或死,或静瞳或无尘,此身此心,此情此念,都只许……吴缘缘一人。” 如此认真而郑重的坦诚相告,委实是令穆公公意想不到,一句句听下来,竟像是临终遗言。 呸呸呸,该死!穆公公暗暗啐着自己,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少不得故作尴尬地赔笑道:“哈,这般动人的情话,殿下该等缘姑娘回来,亲自说与她听才好,” 许静瞳稍作怔愣,而后又淡淡一笑,随手扯过枕边一方绢帕,随即默默行至外间书案之旁。 穆公公茫然跟出来,但见许静瞳铺绢于案,提笔蘸墨,将方才的“动人情话”一字不差地写在了绢帕上。 而后搁笔抬首,神色莫名地看着穆公公,微微苦笑道:“穆公公,难为你如父如兄,为我操了这么多年的心,终究是,白疼我了。” 听了这话,穆公公那好容易提起来的一丝希冀,瞬间便跌落谷底。 “殿下莫要胡言乱语,好好过个生辰,然后安心养病,多少次坎儿都迈过去了,这次也总会好的……” “……好。” - 正午时分,祈和殿宫宴已备,裕亲王一家,并太医院众太医应天子特邀,按时来殿就座。 后妃中亦是凌皇后与宛贵妃二人,一人端庄如旧、笑容得体,另一人却是朱颜衰减、强颜欢笑。 毕竟,一个习惯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另一个……亲生儿子尚在流云阁沉睡不醒,视如己出的小寿星眼看着也将吹灯拔蜡。 曦亲王许静轩更是久久不见人影,磬和帝派人寻遍皇宫未果,只得作罢,抱憾开宴。 宫宴上,小寿星的脸色过于苍白,以至于众人绞尽脑汁,也只能昧着良心说上一句:“祝十二殿下生辰喜乐,岁月长安……” 小寿星倒是不甚在意,大大方方地执杯起身,云淡风轻地回敬众人:“承蒙诸位垂爱,静瞳倍感荣幸,在此先干为敬。” 语罢,潇潇洒洒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可真是美酒,香而不烈,浓而不呛,比上次在东宫饮的温和多了。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三五乐师簇拥着一名舞姬款款而至。 乐师中有弹琵琶者、奏瑶筝者、抚箜篌者、拉胡琴者、吹排箫者,清一色皆是男乐师。 独舞姬是一名美貌女子,身着梨花舞衣,手握鸳鸯双剑,剑长三尺,剑柄处皆绑着丈许白绸。 容色清丽,眉目温婉中隐着三分霜雪。 “值此良辰,小女吴晴特献白绸剑舞一支,恭贺殿下喜乐康泰,福禄万年!” 许静瞳浅笑低眉,默默展开手边黄卷,提笔于专门空出一个姓名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下“吴晴”二字。 君无戏言,今逢爱子静瞳生辰,朕特拟谕旨,允诺今后善待吴晴,无论此人做错何事,凡不殃及家国百姓,朕一概不予追究。 磬和帝表情复杂,竟不闻乐师丝竹已奏起,亦不见吴晴剑绸已翩然,只久久看着身侧爱子,若有所思。 殊不知,杜鹃啼血,血未尽,却将尽。 十二殿下的十七岁庆生宴上,众人皆羡吴晴一舞倾城,不逊当年傅良娣的梨花伴雨。 独许静瞳只见秦雨晴手中长剑凛冽。 舞至佳境,众人皆醉,惊叹赞誉声中,许静瞳悠然起身,取出袖中横笛对磬和帝一笑,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向殿中。 梨花舞衣如漫天飘雪,白绸双旋若流星飞逝,恍惚间,与许静瞳的欺雪发带混为一色。 剑光晃眼间,忽现惊心血色。笛声未起,左手执笛的憔悴少年,心口已被其中一把长剑洞穿。 许静瞳凄然一笑,右手紧握剑身,拼尽全力生猛一扯,登时血花飞溅,三尺寒锋自他心口一穿而过,只差一个剑柄,和他右手握住的那截剑身。 “啊——护驾!护驾啊——” “瞳儿!” “不,不!……不!” 看着已倒在磬和帝怀中的许静瞳,吴晴瘫软在大殿中央,大睁着双眼,拼命地摇头,连声嘶吼着“不”字。 “我……欠你的,还……还清了……” 还清了…… 许静瞳死死望着吴晴,万分吃力地说出这几个字来。唇角的血滴到心口,与心口的血一同漫过衣襟,淌过磬和帝颤抖的双手,长眠在红毯之中。 “瞳儿,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看到许静瞳仍然紧紧攥着的横笛“玉蝉泪”,磬和帝泪如雨下,难以置信地哽咽着。 原来他取出玉蝉泪,根本不是为了给吴晴和舞,而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众人都以为,他下去是去吹曲子的。 “父皇……” 许静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紧磬和帝的衣襟,满目乞求地说道:“君无戏言,父皇……” “不,不,不,静瞳,静瞳……”吴晴一边摇着头,一边匍匐着爬到许静瞳身侧。 “静瞳,我错了,我错了,我说的全都是气话,真的,全都是气话……我求你,我求你相信我,静瞳……” 我爱你至此,怎么可能,怎么舍得真的伤你,怎么可能伤你父皇…… 裕亲王见状,忙大呼道:“来人!快将这贱婢抓起来,莫让她再伤了陛下!” “不必!”磬和帝沉声阻止,随即回握住许静瞳血淋淋的右手,颤声说着连自己都没法再信的言语:“父皇答应你,父皇什么都答应你,瞳儿,你撑住好么?” 这一次,包括磬和帝在内,谁也没有再呼喊太医,而在座的太医,也没有一人主动上前。 所有人都明白,许静瞳再不可能有救了。 “父皇,儿臣……本就是……将死之人,这一剑……实为……解脱……终究是……儿臣……不孝,父皇……千万……保……保重……万不可……为……儿……儿臣……伤……伤……心……” “……” “瞳儿……瞳儿!瞳儿!!!”
第312章 曦陵 众人之所以遍寻皇宫都找不到许静轩,是因为许静轩一大早便偷偷摸摸去了曦陵。 其实也算不上偷偷摸摸,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元皇后之子,谁也想不到他会去元皇后的陵寝。 而往年的六月十二,都是磬和帝带着许静瞳去曦陵祭拜,纵是许静轩后来知晓了自己身世,他也从未去曦陵祭拜过元皇后。 今年磬和帝忙着为许静瞳庆生,他倒是无端可怜起元皇后的阴灵孤苦伶仃了,带了丰盛祭品过去,却也无话可说,只干干地洒了些祭酒。 临走之时,好歹对着陵寝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自嘲般哼笑一声,策马直奔锦瑟派。 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热情依旧,也有不少新来的小姑娘们明里暗里递送秋波,一切都是那么习以为常,唯独不见师父李南风的身影。 久久注视着无欲堂紧闭的大门,许静轩不发一语,神色却是分外凝重。 自四月十八至今,已经将近两个月了,李南风一直在此闭关。 旁人不知内情,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日在殿前欢酒楼,许静辰命已垂危,李南风为了救他,不知道费了自己多少心头血,甚至于一身修为几乎散尽,若非清洛在旁及时拦下,堂堂锦瑟派掌门只怕就残废于阳城医馆了。 强撑着熬到四月十八,得知许静辰保住了性命,李南风这才同意离开皇宫,被他和清洛一路护送至锦瑟派闭关调养。 只可惜根基已损,再调养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轩儿,你几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许静轩猝然收神,见忘忧公主许姝珹已在身侧,便立刻换上玩世不恭的模样,眯眼笑着反驳道:“啧,什么话嘛,人家明明一直都是个多愁多病的美男子啊!” “噗——”许姝珹一般不笑别人,除非实在忍不住,“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个,午饭已经做好了,你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吃?” “那自然是现在吃,只有傻子才一会儿吃。”许静轩不假思索地说着,折扇一错人便往五味斋的方向走去。 “呃……”许姝珹啼笑皆非,心道这小子眼看着都要娶妻生子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三句里头有两句都欠揍。 只有傻子才一会儿吃……不知成璧听了这话作何感想,毕竟他此刻正在哄几乎时时刻刻都要粘着他的小意儿睡觉,只能一会儿再吃。 说到小意儿,这小女娃自两月前被人偷偷送来锦瑟派,第一次见到萧成璧便笑开了花,从此只要萧成璧在她视线范围内,她便谁也不要,只要萧成璧抱。 幸好那时候萧成璧的伤已经痊愈,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这小祖宗难保不会给他撂倒。 吃过午饭,许静轩本想着回宫,怎奈困意无端袭来,再一想此时回去只怕庆生宴还未结束,想想都没意思得紧,于是便决定先睡上一觉再说。 不想一挨枕头便入了梦境,一片苍茫之中,他又见到了那位白胡子老头。 老头一见到他便一声长叹,摇着头略显无奈地说道:“痴儿痴儿,不见归云扇,流云何以归?流云不得归,奉辰何以悟?奉辰不得悟,此劫何以了?此劫不得了,云心何以渡?” 许静轩听得头大,皱眉正准备口吐芬芳,那老头却已身化云雾,溜之大吉。 许静轩挣扎了好半晌,总算诈尸一般坐了起来,抽离梦境回到了现实。 不见归云扇,流云何以归。流云不得归,奉辰何以悟。奉辰不得悟,此劫何以了,此劫不得了,云心何以渡…… 不见归云扇……云心,何以渡…… 细细回想梦中老头之语,许静轩先是似懂非懂,紧接着似有玄机呼之欲出,再一想…… 归云扇……渡云心……!!醍醐灌顶。 飞身出室,策马回宫。 - 一入宫门,满目萧索,众人缟素,一片死寂。 ……这……静辰! 许静轩头脑一热,一路狂奔至无暇宫。 却见流云阁内室一切如常,清欢一下一下为许静辰按揉着手臂,见许静轩强盗一般闯进来,冷不丁吓了一跳,随即又继续她的动作,并随口问道:“外头发生何事了,你怎么慌成这样?” 许静轩愣了片刻,恍惚自语道:“难道是……瞳儿……” 清欢双手一僵,待反应过来时,许静轩已又莽撞离去。清欢呆呆看着疯狂摇曳的珠帘,心中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眸色一点点惊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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