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乱七八糟的旧屋子,只他们主仆两个人,怕到入冬了都糊不完漏风的窗户纸。 这位司徒大人也不知是不是小时穷怕了,处处舍不得花钱。 他身穿旧衣就不说了,家里连个洒扫看门的老仆都不请,就将门钥匙往石头下一放,还真是家徒四壁,不怕贼偷啊! 在搬家具的功夫,楚琳琅在宅子里外转了几圈,越发看不下去。 就算是光棍懒汉过日子,也没这么糊弄的啊! 最后她想了想,决定再次投桃报李,隆重还司徒晟一份人情,便掏了些铜板给夏荷,让她在街口的杂货铺子里买来裱糊用的窗纸,清漆,蜂蜡一类。 然后琳琅在厨房里翻找出面,加了水,又加入一点点蜂蜡煮成粘稠的浆糊。 一切都准备就绪,楚琳琅寻了根绳子充当襻膊,固定好宽大的衣袖,带着冬雪和夏荷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铺贴窗纸…… 当司徒晟赶回来时,刚入巷子口,就看到自己那昔日清冷的院子上空冒起来了炊烟。 等进门时,主仆二人俱是一愣。 只见原本还长满杂草的院子,就一下午的功夫,就剃头了似的干净。有些破旧的窗户也被翻新,不但贴着刷好了防水蜜蜡的窗纸,窗框还刷了一层清漆。 待走进厅堂里,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已经摆了整齐桌椅,不知谁还寻了块湛蓝的布,做了几个小垫子系在椅子上,坐上去软绵绵的。 而桌子上已经摆了几样热炒的小菜,闻着味道便觉得不错。 就在这时,司徒晟的身后有人说话:“司徒大人回来啦?赶快洗手,等花雕酿鸭腿炸好了,就可以吃饭了。” 只见琳琅用小垫子同色的蓝布包头,宛如仙女下凡尘,挽着衣袖子端着一盘豆豉青菜炒蛋,笑吟吟走了进来。 观棋跟主子过的都是潦倒光棍汉的日子,从来不开火做饭的。现在看着桌上五六道热腾腾的家常菜,他手里刚买的素馅炊饼顿时不香了。 司徒晟虽然听说楚琳琅来给他送桌椅家私,但他回来的太晚,本以为她早就走了。 也是万万没想到楚琳琅竟然领着两个丫鬟,替他收拾了屋院,还为他做了晚饭。 所以当楚琳琅摆好菜,盛好饭,很自然地招呼着他坐下一起吃饭的时候,一向城府甚深的司徒大人难得有些冒傻气,居然愣愣地问:“你……要在这吃饭?” 楚琳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爷啊!她搭银子,费气力,又是买菜又是生火,累得半死。 可这厮不说一声感谢就算了,还想做完饭就撵她走人? 所以她赶紧夹了一个鸭腿放入自己的碗里,先不客气地大咬一口,然后笑吟吟抬头含糊道:“这时辰,回去做饭也来不及了,我就在这凑合一顿……哎呀,大人快坐,一会菜要凉了!我看你家人少,桌子也不够,就让夏荷她们同在一桌吃吧,不然她们一会热菜,还得浪费一捆柴。” 说完之后,她又招呼着两个丫鬟一起上桌,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开什么玩笑?虽则是表达感激,可她现在自立门院,银子花销不轻松,哪有做完一桌子菜,不吃就回去的道理? 她今天可是荷包大出血了,不光要吃,还要多吃些,这才能回些本钱呢! 这主仆同桌,并不合规矩,但是司徒大人穷得叮当响的家里,也不像是有狗屁规矩的样!
第33章 谁要改嫁 看着楚琳琅这么不客气, 司徒大人难得的傻气也逐渐消散。 他在水井边洗了手,便从容坐下,端起了饭碗, 然后对一旁馋涎欲滴的观棋道:“你也来一起吃吧。” 观棋正等这句话呢, 忙不迭上桌,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烧肉入口。 嗯, 不错, 入口即化,软烂极了,竟然有几分连州酒楼的味道!那蛋也炒得好吃,配炊饼正好! 于是在这不大的厅堂里,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家, 主仆不分地凑合吃了一顿。 夏荷和冬雪从来没跟主子一起吃过饭,都有些不好意思伸筷子。 而楚琳琅嫁到周家后, 在婆婆面前吃饭讲究些规矩, 遇上宴客一类, 宁可不吃,也得维系官夫人的优雅。可如今在司徒大人面前,她倒是懒得装了, 只埋头吃饭, 下筷子只顾着狠准稳。 司徒晟吃得不多, 看着楚夫人爱吃哪盘菜,他就会动动盘子, 将菜往劳苦功高的楚氏那里挪挪。 跟楚琳琅有得拼的,就只剩下观棋了, 他今天跟大人当差, 误了饭点, 吃起来狼吞虎咽,配着自己买的炊饼,腮帮子甩得可香了。 当观棋举着筷子夹向最后一只鸭腿的时候,桌下的腿突然被人踹了一下。 不知所谓地抬头看时,突然发现主子淡然瞟了他一眼,迟疑之间,那鸭腿就被楚琳琅一筷子给夹走了。 她一脸从容地将鸭肉剔下来,却分给了夏荷、冬雪两个丫头。 这又让观棋大为吃味,觉得一样是奴才,怎么自家主子这么不疼他呢! 待吃完了饭,司徒晟总算捡拾起待客之道,亲自烧水,给楚琳琅沏了清茶来品。 这位司徒大人,吃住不甚讲究,却在茶道上很下功夫。摆在桌案上的茶具虽然只是普通的紫砂壶茶盏,可看着盘得油亮光滑的表面,足见平日被人时时拿来用。 司徒晟沏茶行云流水,动作也是说不出的优雅顺畅。就连不懂鉴赏的楚琳琅也看直了眼。 这些高雅名堂,好像周随安都不大懂,可是司徒晟做起来却从容雅致,自然极了。 楚琳琅想起夏荷说过,瘟生那疯娘原是高门大户女子,看来是不假,所以再怎么落魄,曾经的官家子弟骨子里都有难以磨灭的气度。 司徒晟沏好了茶,便递给了楚琳琅一盅。楚琳琅小口品酌了一下,不由得点头。 难怪文人们就爱摆弄这些小茶盅,这么精心一品,味道的确跟大碗的茶不一样。 不过窗纸糊完了,饭也吃了,茶也饮了,这时辰更是不早了,她也不宜久留,就此与君别过就要打道回府。 就在要起身的功夫,大门处突然有车马喧嚣,紧接着便是咚咚敲门的声音:“司徒大人可在家?” 大理寺少卿的应酬真忙,这么晚了还有访客。可是楚琳琅却不宜让人撞见她跟司徒大人在私宅共处。 毕竟她还没有和离,挂着周家妇人的名头,若是被人撞见,传到周家耳中引起误会,反而多事了。 可这宅院的后门被乱堆的杂物堵住,一时也打不开啊。 司徒晟示意她莫慌,可以去隔壁偏房避一避。 当楚琳琅领着两个丫鬟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时,不由得哑然失笑——好心来送家具,怎么反而有几分被捉奸的味道了呢? 就在这时,府宅大门已经被观棋打开,就听闻爽朗的男声笑道:“少卿大人的府宅子可真难找,我方才差点迷路了呢。” 楚琳琅隔着房门,只听司徒晟稳稳回道:“不知四殿下亲临,卑职有失远迎。” 看来司徒晟如今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这么晚了,堂堂四皇子居然亲自找上门来。 接下来就是一堆打官腔的客套寒暄。 看来四皇子很是感念缉拿刺客那一夜,司徒晟肯手下留情,替他兵营的人放水。 不然那个人若被拿住,再受人指使随口胡说些什么,必定要被太子殿下咬死,说是他派人行刺的。 毕竟那刺客曾经是他的旧日亲随,如此明晃晃栽赃的人选,怎么看都像是他行刺皇兄。 至于司徒晟之前帮助老六扳倒了叔父泰王,进而连累他母妃入冷宫的旧怨,四皇子绝口不提,甚是关切着司徒大人的冷暖,看样子是要送些管事仆役给司徒晟。 四皇子如今失势,虽然陛下依然留着他做事,可风头不再似从前。 所以夹着尾巴做人之余,四皇子难免要重新物色堪用之人,想法子再度起势。 而这父皇新近重用的臣子司徒晟,虽然寒流出身,表面看起来硬邦邦不知变通,仿佛忠君孤臣一般,但依着四皇子刘镇看来,他其实油滑聪明得很。 既然司徒晟已经跟老六闹僵,又不曾倾靠太子,他不妨主动示好,试探一下,看看此人以后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听到了四皇子的建议,司徒晟稳稳道:“四皇子的好意,卑职心领了,只是家中已经请了仆人,俸禄有限,养不了这么多人……” 听闻此话,刘镇反驳道:“你身为五品大员,可家里只有一个小厮哪够?钱银的事情,大人不必担心,我送的这些人都是死契,他们的月例也不必你出,不过添几碗饭而已,花不了太多钱。” 说完,他挥了挥手,不一会院子里就站入了一个管事,三个侍女丫鬟。 四皇子刘镇是有备而来,他老早就打听清楚了,司徒晟家中并无管事仆役。今日他亲自将人送来,司徒晟就算想推拒,也推拒不了。 只要司徒晟将人留下,就此他和司徒大人便有了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司徒晟已经为了他,得罪了太子,又跟老六交恶。总不好自己将路走死,再得罪陛下另一个儿子吧? 陛下年事已高,司徒晟若是聪明人,当明白从龙之功的重要。 所以就在司徒晟表示真的已经请人之后,刘镇轻笑道:“若是请了人,怎么半天不见人奉茶?司徒大人,您搪塞我也太不走心了吧?怎么?本王的一片好心赏你几个人,是要卿之性命?” 司徒晟垂下眼眸,正想着如何推拒时,只听不远处的偏房里传来了女子清朗动静:“大人,奴婢方才睡着了,可是厅上来了客人?奴婢这就穿衣服出去备茶!” 司徒晟一愣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高声道:“管事既然已经睡下,就不必起了,只让丫鬟待客就是!” 不大一会的功夫,冬雪和夏荷两个丫鬟就木着脸出了屋子,从厨房端了热水茶杯进了厅。 司徒晟稳稳道:“皇子殿下明鉴,卑职真是已经请了管事,还买了丫鬟。您也看到了,在下的屋舍简陋,住不下太多人,还请见谅。陛下的好意,在下心领就是了……天色已晚,在下不耐熬夜,若四殿下还有事情,不妨留待明日朝上去说。”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微笑看着四殿下。 如此明显赶客,再沉的屁股也坐不下了。四皇子目光阴沉地打量着突然冒出的两个丫头,心知没法再强留人。 他也并不想跟司徒晟扯破脸,毕竟司徒晟现在是父皇眼前的红人,就算拉拢人,也要从长计议。 可是被人如此打脸拒绝,到底是怏怏不快,那脸也阴沉似锅底。 司徒晟恍如没有看到四皇子的脸色,只是一边在前引路,一边淡淡道:“听闻四殿下善凫水,当知在大江大河中,应顺势而为,切莫逆流而上。如今浪大,殿下韬光隐晦,当真是明哲也。可也要懂得,这气力要使在该使之处,不该用在卑职这穷巷陋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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