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祝薇红才道:“打也打了,兄长教训弟弟也是应该的,看在母亲还在病中的份上,请哥哥嫂嫂去看看三哥,咱们把这事儿抹过去就是了。” 祝云来纳罕地看了祝薇红一眼,道:“你娘病了,倒叫你学会做人了,最近的嫁妆都是谁绣的?” 祝薇红有些挂不住脸,说:“有些针线还要十妹帮忙,不过我打算折一笔现银给她,再从我的嫁妆拨十匹布,十个金丝线圈,二十个银丝线圈,一匣子金银细针给她。” 她说得很流畅,应该不是现编出来的。 祝云来却哼笑一声,道:“打算?那就是还没给了。” “我既说了就会给的。”祝薇红嚷了一句,声音又低了下来,道:“过几日开库房点嫁妆的时候会取出来给十妹。” 何青圆算了一下祝薇红婚期,已经不足月余,就道:“其实三弟一向自诩习武之人,是他先给夫君设卡,被打了也是他自讨的,一点子皮外伤养养就好的,你的婚事远比他紧要。母亲虽说病中,但你的婚事也应该备起来的,眼下是冬月,好些食材都短,送亲酒的单子可下了吗?采买了吗?试菜了吗?” 祝薇红叫她问得几乎要哭出来,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两天外院的采买都在忙这件事,原本说这两日试菜的,母亲为着三哥的事情分了心,怕只能延后了。” “哦。” 祝云来看着何青圆吐出这样一个呆呆板板的‘哦’来,真是想笑。 而祝薇红的目光顿时就是一恼,何青圆好似后知后觉,又道:“放心,你是母亲掌上明珠,你的婚事,她怎么会不管呢?” 正此时,祝云旗跟着秦妈妈快步走了进来,瞧见祝薇红在这,祝云旗只是掠了她一眼,就飞快对祝云来道: “大哥,兵马司衙门来了两位大人,虽换了常服,但我瞧着官位都不低的样子,可是他们被母亲引走了,又把三哥扯出来,像是在告你的状。” 祝云来笑出了声,摇了摇头,道:“告我的状?” 祝薇红也听得急切,便也跟着祝云来、祝云旗起身往外院去。 来人是枢密院承旨程大人和副枢密院承旨杜大人,祝云来与杜大人关系好些,程大人与祝云来同级,素来有些瞧不他,虽不曾宣之于口,但祝云来感觉得出来。 祝云来走到外院厅堂的时候,施氏还在哭,病中糊涂,脑子也不清楚了,竟做出这样自曝家丑的事。 祝云赋似乎很不情愿,一直在打断施氏的哭诉,只道:“他是兄长,我不好还手罢了。若是还手的话…… “若是还手的话怎样?”祝云来迈过大门,朝厅堂里喊道,“你只当两位承旨大人都是文官,不晓得功夫路数?可武功不过就是一攻一守,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只守不攻?看你这脸,就该知道你是个废物。” 眼见祝云赋要暴怒反驳,杜大人连声叫道:“祝大人,祝大人。”他是个白面长髯的斯文相貌,被施氏哭得手足无措,“您可别这么说了,快快,寻个清净地方咱们好说话。” 这是打算无视掉施氏的哭诉,程大人比他气定神闲一些,略略叹一声,道:“祝大人在家中也该收敛一下自己脾性,毕竟是亲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要祝老夫人一把年岁了哭哭啼啼的,伤心伤身,多少不孝。亏得我们二人不是言官,也并非长舌妇,否则这事情要是漏出去,叫哪个贪功的言官知道了,告你一状,实在有碍仕途。” 施氏被‘一把年岁’了这个描述刺激地都忘了哭,听程大人所言偏向她,又装模作样地哼哼唧唧几句,何青圆和祝薇红急忙上前扶施氏。 施氏挥了一下肘,想击开何青圆,但被她侧身避过了,腕子又被她紧紧攥住,听得她轻而怒地道:“母亲,你该知道爹虽然不在乎许多事,但基本的脸面还是要的。这脸面不在我脸上,也不在你脸上,更不在几个妹妹脸上,只那么几个儿子,零零总总摊到一点,凑齐了祝家的脸面,你可别破了,惹怒了他!” 施氏被她扼住之际,又听祝云来笑道:“程大人实在高看我了,我一个大字不识,看公文还要书吏来念的人,难道会有什么更好的仕途吗?”
第100章 雪窝 自以为是的筹码威胁, 祝云来根本不在乎。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祝大人年轻有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杜大人用眉眼示意, 何青圆和祝薇红连忙就把施氏给架了出去。 施氏并不情愿,情急之下祝薇红竟捂了她的口, 还使了两个婆子一起钳制她, 等一路拖到僻静厢房才松了手。 “你这没心肝的,竟然…… “娘!你看看清楚, 哥哥那种脸色, 他也恨不得你闭嘴!多少丢脸!你以为丢的是大哥的面子吗?全家的面子都给你丢完了,你真以为外头的人也喊你母亲吗?也是你能摆布左右的吗?!你还好意思说大哥没有做大哥的样,人家看你这副模样, 顶着母亲的名头, 为一个儿子告另一个儿子的状,连爹爹的脸面都没了!” 祝薇红直接呵断了施氏, 几乎是咆哮。 全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何青圆看着祝薇红, 见她嘴唇抖个不停,脸也渐渐白了, 脸上没有一丝痛快之色, 全是后悔。 ‘真不愧是亲生女儿,真就知道该怎么戳她的心窝子。’何青圆平静地看着, 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有些遗憾妹妹们没瞧见这一幕。 施氏从婆子身上滑了下去,怎么拽也拽不起来, 只仰脸看着祝薇红。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倒置的神色,这是一种时常出现在孩子脸上的表情, 当他们做错事被父母发现的时候,迷茫、惶恐乃至畏惧。 何青圆很快离去,安排茶水吃喝招待两位大人去了。 施氏的举动已经够失礼了,何青圆没有再入内,只让浣秋进去伺候的。 奇怪的是,祝云赋也没有出来,一道在里头议事。 “奴听了几句,听不太懂,只说咱们爷和三爷都任了队将,明日就要启程,随秦老将军一道去河西平叛。” 军中官职杂乱,讲法也不一样,大略应分统帅、正将、副将、各指挥使、都头,以及百夫长之类的小军头。 所谓队将,约莫是直属正将、副将的精锐将领。至于统帅一职早已不设,权力归属枢密院这些文官。 而秦老将军荣养多年,不知这一回怎么把他给弄来坐镇了。 “夫君岂不是又要离家了?”何青圆眼底的失落像藤蔓细细的绒叶,在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时候,就紧紧地缠住了祝云来。 他看着何青圆,一把把她拽到怀里来,揉着她亲了又亲,道:“难怪都说,‘温柔乡,英雄冢’。” 何青圆被他说得难为情,伸手摸摸他微扎的面颊,道:“那我明早帮你刮脸吧。” 祝云来没回答,只是去吻她的唇,撬她的齿。 屋里屋外一时静谧无声,何青圆只听见自己和祝云来的喘息声,唇瓣碾转的黏糯声。 祝云来亲得很仔细,也很温柔,不似在床榻上那般充斥着倾轧之感。 何青圆渐渐溺在这份宽厚的温柔里,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纤细易断的丝线,很费劲地提一提,勉强令她恢复些许理智。 她开始生出一种无理取闹的情绪来,埋怨祝云来,埋怨他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何青圆太清楚被抛下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她会生出怨恨来,也会生出徒劳的爱意。 怨恨是真的,那爱意是不是呢? 何青圆合着眼,听着庭院里堆积着的枯叶发出沙沙声,因为养着猫儿的缘故,何青圆只让她们两日一扫,留些给猫儿玩。 树梢上也挂着些零碎的叶子,干燥的北风吹拂过来的时候,孤零零的枯叶颤动着,声响是不同的,显得很寂寞。 这种天气令祝云来感到熟悉,身体愈发有力而轻松,将何青圆带上云端,久久不落。 而祝云来享受着她的裹缠夹弄,同时又细细看她失神时眼底真实的情绪,似乎含着一种他不太理解的忧愁。 祝云来想不明白这些细腻的东西,只觉得应该让何青圆更加快乐一些,于是也不顾她还在震颤,又再度吞噬她。 何青圆压抑不住的哭叫,似乎痛苦到了极点,但又彷佛是因为享有了凡人轻易不能承受的极乐,而情不自禁地发出忏悔之声。 可她用这般糜乱的声色来表达自己的愧怍显然是口是心非,何青圆被惩罚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失去了任何的遮掩,将所有的欲望在身体上展示得一干二净。 她恨恨地咬着祝云来的唇,又慢慢地松开来,用舌尖点了点渗出来的血丝,眼神姿态是她自己绝想不到的魅惑。 祝云来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发麻,低了低头,把自己的血做胭脂,印在她的唇上。 “旁人做夫妻,也是这般吗?”何青圆忽然好奇,认真问祝云来。 她的嗓子哑掉了,像柔顺清甜的草丛里忽然冒出来几株会勾人衣裳的棘草。 祝云来听得非常舒服,像是浑身被她用酥团揉了一遍,咽了口沫子,故意问:“哪般?” 何青圆蜷在他臂弯里,指尖虚虚搭在他胸前,道:“这般。” 祝云来一歪头,故作不明,又问:“这般是哪般?” 何青圆张了张口,实在描述不出口。 “那这般好不好?”祝云来又问她。 何青圆手心发烫,把自己闷进被窝里,祝云来也钻进来。 棉被一压,祝云来觉得这种感觉很像雪后躺在不堪重负的帐子或者雪窝里,只不过身边绝对没有这样一个柔软美好的人在陪他。 祝云来在荒原上遇到恶劣天气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挖个雪窝过夜的次数多了去了,晨起钻出来的时候都要闭着眼。 “为什么呀?”何青圆听他说自己孤身一人进无人野地里追一匹好马的事,正听到遇到风雪就地挖洞,早上起来继续追的时候。 “眼睛一夜都黑乎乎的,猛地一白,会瞎的。”祝云来说。 两人都趴着闷在被子,这样听故事讲故事,都更加的身临其境。 祝云来伸手把软枕给她掏过来了,让她垫着趴,还道:“别压扁了,我好不容易揉大的。” 何青圆使足了劲儿捶他,都没把他捶出一声哼哼来,不满地趴在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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