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字字句句如画笔,描出一个残破老朽的老妇晚年不幸,遭受‘不孝孙’和‘贱妇’嗟磨的场景。 对于赵姨娘和何霆义,何青圆了解不多,只在九溪见过几面,觉得他们并非嚣张之人。 何霆义还给何青圆备了礼,是一颗木雕的醒狮珠子,质地虽然不昂贵,但雕工很好,狮头怒目,还有镇邪之用。 “小妹,这可以串在香囊上,也可以串在手链上,做扇坠也可以。”何青圆还记得何霆义有些自得这样同她介绍着,还大大咧咧说是沿途下船时买的。 观其言行,粗枝大叶,实在不像个心机深沉恶毒,会做出嗟磨祖母这种事的人。 何青圆拉开妆匣,拿出那串已经配了白菩提的醒狮串珠看着,又去读信中问候她的那几行字。 “听闻京城入冬大雪,可安否?可添衣足炭?” 竟无阴阳怪气,也无斥骂刻薄,令何青圆倍感莫名,浑身上下如针刺挠,万分不适。 何青圆不知该如何回这封信,坐在书案前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道:“浮夏,把我给祖母做的那些针线都拿来。” 她屋里的东西都是浮夏在管,她很快抱着寻了出来,道:“姑娘,可是要随着这次一道送回去。” 见何青圆点头,浮夏又寻出一大块包袱皮,把这夹袄、暖手筒、里衣一样样都放了进去,系成一个包袱。 “阿娘必定也有信给祖母的,我带上东西去她院里,叫她替我添上几句。” 她想定了,撇下书案上的几张信,就携着小包往董氏院里去了。 虽没有吩咐,但摇春随着何青圆出去的时候,同浮夏对了一眼,浮夏一点头,将那窦氏的书信收了起来。 浮夏知道,她的姑娘绝不是不孝,而是因为窦氏实在太难讨好了。 想要窦氏看过她的回信,还能觉得舒舒心心的,那何青圆必定要顺着她的意思,将何霆礼、赵姨娘贬得体无完肤。 那么,窦氏是开怀了,满意了,在何霆礼、赵姨娘面前漏出几句来,或者直接把何青圆的话捅穿,叫她在人家跟前做个假惺惺的鬼。 这样的事情,窦氏不是没干过。 反之,何青圆若不顺着她说…… 好端端的走着路,何青圆打了个寒噤。 落雪不冷融雪冷,路上的积雪都已经被仆妇扫除了,只墙头高处还留了一些,也算一种景致。 何青圆裹着厚披风,兜帽也戴得严严实实,外头的冷风吹不进来,寒意是从心底冒出来的。 到了董氏院里,除了披风,喝过一口热茶,何青圆说了来意。 “我也犯懒不想握笔,叫你姐姐来写了罢!”董氏叫刘妈妈收了何青圆那一包袱东西,也没打开来看,只待何风盈一来,研墨铺纸。 董氏口述,诉的都是何迁文的意思。 先是问候了几句窦氏身体,又提及与陈大夫有书信往来,还时常附上窦氏脉案,叫他在京城心安无忧,才能专心为官。 何风盈既是代笔,也没有什么顾虑,下笔利落,意思详实。 信中又提到定亲之仪,说知道窦氏喜好清静,不敢劳动,只叫了得力体面的婆子管事去处置,叫窦氏只需高坐,看着儿孙热闹便是了。 随信附上礼单,一式两份,还有一份会给赵姨娘。 “这话就不必写在信里了。”董氏说。 何风盈停了笔,拿起信看过一番,又看何青圆,“你呢?要带什么话?” 何青圆在来时路上已经想好了,方才董氏在说话的时候,她也在心里把自己的话来回嚼了几遍。 可不知道为什么,何风盈这样一问她,她忽然就哑巴了,张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风盈不解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何青圆只是很害怕,害怕自己的言语态度引得窦氏不满,不知道又会激起她何种反应。 又沉默了一会,何风盈看向董氏,见她也是不明所以,又看何青圆双手握在膝上,手指绞得发白,而凸出的骨节又红透得近乎要破皮而出。 何风盈隐约明白了什么,心道:‘祖母怎么说也养了她这么些年,竟然畏惧如斯?这十数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祖辈亲情本该是最厚重的啊。’ “那这样,反正你也备了礼,我以咱们俩的口吻问候一番,也就是了。”何风盈道。 何青圆很感激地望着她,何风盈却有些不喜欢这目光,就好像施舍时看见了乞儿脚踝上的疮疤,当别人的痛苦过于露骨,就会让人想要避开了。
第24章 季家的帖子 这两日,雪断断续续地下。 何风盈得了一个消息,说是季家几个姑娘要在家中梅林里办一场诗会。 雪后梅林,色隐没香愈浓,可以想见的清冽高雅。 王意如的姑姑嫁入了季家大房,生养了两女,虽是这样近的姻亲,两家人往来也并不多。 寻常节日往来皆是四房出面居多,除非有红白喜事才是各房下帖子,季家人这般行事惯了,对事不对人。 这雪中诗会三年前曾办过一场,接下来许是两年没遇上好雪,就没办了,直到今年才又透了风声出来。 季家一贯清贵,未出阁的姑娘对外的交际唯有这诗会而已,很多人愿用百两买一张请帖,可但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又怎么会缺这两个钱呢? 王意如同季家大房这一辈的姑娘毕竟是表亲,王家嫡女也就她一个,自然少不了她的份。 那年诗会,王意如本想带上何风盈,何风盈也有这个意思,问过表姐季翡之的意思。 季翡之问:“可有诗作?我们办这诗会,赏乐在其次,更为了择录咱们女子的好诗。” 何风盈交了自己的诗去,季翡之看过后道:“只这一句‘杨柳斜斜枝,春愁细细添’倒还好,那便带她一道来吧。” 何风盈初还高兴,但听到季翡之是因为那句诗而答应让她去的,便又是另一番难言滋味了。 那是林谨然的诗,何风盈觉得好,随手抄下来,与自己的诗弄混了。 她一共二十首诗,林谨然只一首,可偏偏就是这一首,叫季翡之看中了。 何风盈又羞又气,始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那一回便没有去。 这一下又过了三年,那细细春愁化作细细尖刺,始终藏在何风盈心里,拨一下,难受一下。 今年这诗会,何风盈本也不做他想,可没想到那帖子竟自己来了,轻飘飘如雪花,落在何风盈和何青圆之间的茶几上。 “这是季公子给你的吗?”何风盈太惊讶了,以致于声音都变得尖细如针了。 “嗯。”何霆昭落座,打开三善端来的胡桃糖缠桂圆,吃了一个,点点头道:“这个倒好,多做些把并这帖子一道给林姑娘送去。” 何霆昭又从怀中取出一份一样的帖子,先放在了手边。 何青圆好奇地看着那张帖子,样式真是很不常见,不是红色,而是很柔泽温润的一种乳色,做成了一把折扇模样,缚着竹节做穗,还有股淡淡草植香气,总之,非常精妙。 “她季家的诗会那样金贵,季公子这回怎么想到我和嫂嫂身上了?” 何风盈先何青圆一步拿起那帖子,展开看了,发现上面写的是何家嫡长女、幼女,不由得看了何青圆一眼,见她正微微倾身侧首,很感兴趣地瞧着折扇帖子。 何风盈将折扇一拢,就听何霆昭笑道:“我之前在北丘寒偶然所得的拓印,印证了是季家那位流放的叔祖所刻,这也算投桃报李了。” “流放的叔祖?梅相季轻鸥?”何风盈脱口而出,不知为何心情愉悦起来,随手将折扇递给眼巴巴看着的何青圆。 “对,就是他。我发现那拓印的地方是个碑林,季家已经派人去北丘寒,且不止这个,”何霆昭将帖子捏着手里扬了一扬,道:“昨个季家三房还送了我一对薄胎牡丹花樽,是已经毁了百余年的钱氏窑所制。” 何风盈惊诧道:“钱氏窑的瓷器?便是宫里也没几件!” “那是三房啊,既是季家的家主,更是季家的骨头,自然是大方的。”何霆昭感慨了一句。 季家如今一共四房人,大房、三房是嫡出,二房、四房是庶出。 大房上一辈就子息不繁,这一辈生出来又多是女子,虽说一个个都才貌双全,可一嫁人,屋里便空了。 季轻鸥是季家三房的老祖宗,这一房声名最显达,上一辈有季轻鸥这个名相,这一辈有季随海这位桃李满天下的先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笔走游龙的书法大家,一个相交遍朝野的经世之才。 四房这一脉上传下来的子孙身子都不太好,所以出名医,请季家人号一脉,那可是千金难求。 余下二房就是季悟非这一脉了,从祖辈起便是经商敛财的好手,与季家其他几房人相比,少一丝书香,多一丝铜臭,但也只是相较而言,任谁看季悟非,都不会觉得他与‘俗’字沾边。 何风盈沉吟之际,何青圆终于等到一个可以说话的间隙,攥着那折扇帖子问:“那花樽现下在哥哥书房里吗?可以瞧瞧吗?” 凡是好看的东西,何青圆都喜欢。 何霆昭笑道:“昨晚上爹熬夜赏了一宿,今早锁起来了才去上朝。” 兄妹三人都笑了起来,何风盈道:“哥哥这番也算于季家有恩了。” “无心之举,一对花樽很够了。”何霆昭摆手止住何风盈的话头,把胡桃糖缠桂圆吃光了,手指戳戳给林谨然的帖子,示意何风盈别忘了,边往外走边道:“等那日我送你们三个去。” 何风盈一笑,又看何青圆,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有笑影子,但又抿着唇,似是又开心又紧张。 “诗会,是要作诗的。”她出言提醒,果然就见何青圆的紧张一下就覆过了开心,露出点怯懦、不安和惶恐来。 “如何作诗?我的意思是,”何青圆的苦恼就写在脸上,“是给一个题眼,叫人写答卷一般吗?” “大抵是指物为题,要当着一众姑娘的面直接作诗。”何风盈说罢就见何青圆很受惊吓,目光惶然,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做得来呢?” “有些人好作诗,平日里总有积累,随题眼删改增替一下也就是了。”何风盈见她这般,笑道:“你也不必担心,做不出诗,罚一杯酒也就是了。” “罚一杯酒?”何青圆目光低落,喃喃道:“可我酒量也不好啊。” 何风盈轻轻从她手中抽走那折扇,将面孔掩在展开的扇面后,轻问:“那你,去不去?”
第25章 梅林诗会 “去啊!如何不去?”林谨然斩钉截铁地说, 她显然有所准备,又将一大摞诗集搁到何青圆怀中,道:“临时抱佛脚!” 何青圆就觉得膝头一沉, 犹豫着看了林谨然一眼,见她把眼儿瞪大, 竟有几分严师气势, 赶紧乖乖低头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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