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耳力这般好,登时就被她盯了个正着,讪讪住口。 卢听玉见何青圆转过去的脸颊气鼓鼓,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见是定北侯府的嫡女秦素,只笑了一声,道:“不必与无趣之人置气,来,吃蒸酪。” 好诗除了会被录入诗册,品出前三首佳作论奖之外,眼下还有一点小赏,就是这一碗梅花蒸酪。 卢听玉给何青圆分了一个小勺,两人同食,满口甜蜜润香。 何青圆小声道:“说不准卢姐姐这首就是头名了,做得太好了。” “那可糟了,第一首就是头名,哪还有什么盼头?”卢听玉笑道。 吃蒸酪时,梅花又随琴声飞了几轮,有人一时语塞,饮酒自罚的,也得王意如作了一句,‘朱朱白白花,疏疏淡淡香’,又得礼部侍郎之女一句,‘霜蕊月瓣冰清花,应是夜寒露凝就’。 她们的诗都很好,但何青圆只觉比不得卢听玉。 这一轮的琴声一停,何风盈要接未接,梅枝竟是叫祝薇红拿在了手里。 祝薇红瞪了何风盈一眼,又匆匆收敛神色,显然不及前头几人那样应对自如。 众人知道她是不请自来,也有种看好戏的想法,见她饮酒自罚,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一时间做不出诗的又不止她一人。 听到秦素讥讽轻笑,何青圆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梅花在她手上又交了一轮,递与秦素。 秦素拿在手里转了转梅枝,恰好琴声真断了,她似乎盼着这一刻,站起来便笑嘻嘻地道:“边雪吹梅梅半飞,玉泉饮马马乱鸣”。 何青圆听得有些不懂,觉得这诗还行,但又有点别扭和刻意,但又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正要问卢听玉是否有什么典故,就见祝薇红满脸怒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吓得秦素脸色大变,连连后退,躲在了婢女身后犹嫌不足,约莫是瞧见何青圆给祝薇红让座,对她们的关系有些误解,竟把何青圆给扯了起来,也做了自己的挡箭牌。 卢听玉忙起身,却被祝薇红的婢女隔开了,眼睁睁看着何青圆被拽得踉跄。 “做什么!”何风盈在对面叫道。 季翡之连忙出声呵止,“秦姑娘、祝姑娘!” 场面乱做一团,祝薇红和秦素的婢女之间已经有了推搡之举,何青圆夹在其中,真是无妄之灾。 “觉得自己这句诗很好吗?”祝薇红冷着脸,皮笑肉不笑地问。 见秦素不答,季翡之和何风盈、林谨然等都赶了过来,祝薇红又问:“诸位呢?都觉得这诗很好吗?” 何青圆真是云里雾里,却见众人面上或尴尬或为难,但却都比她要懂,心里顿生一种莫名恼意。 又是一阵无法回答的沉默,祝薇红忽然看向何青圆,狞笑着问:“何妹妹觉得呢?” 何青圆无辜被累及,已经不大高兴了,见众人打着都知道谜底的哑谜,却来逼问于她,心中更是窝火,带着点赌气的意味,硬声道:“一般吧!” 何风盈、林谨然乃至季翡之听她居然接话,都是一惊,各个面色古怪,想用目光传递一些何青圆看不懂的意思。 祝薇红的目光本已经移开了,闻言又转了回来,细问:“如何一般?” 何青圆使劲把自己的胳膊从秦素手里扯出来,却被秦素捏得更紧,她留着几分指甲,如刀片般嵌肉里,一时竟不能脱手,只得忍痛道:“虽说只要以梅以雪为眼就算切题,但这句也有些牵强附会了吧。我虽没去过边关,可也知边关酷寒,边雪吹梅之季,还有玉泉可以饮马吗?!马舌头都冻上了吧!” 何青圆真就只是就诗论诗而已,她也怕自己短见丢丑,便多问了一句,“又或者,玉泉是什么地热温泉所在?” “呵呵,呵呵。”祝薇红冷笑连连,看着秦素的表情还是那样阴狠,“何妹妹说得不错,玉泉只是北丘寒城外一个寻常的饮马池,根本没有什么地热,且只有雨季才会出现。” ‘北丘寒的饮马池?’何青圆终于窥见了谜底,在摇春的帮忙下扯开了秦素的手,赶紧退到一旁,心道:‘这秦素是在讥笑施氏的出身啊!’ 秦家上一辈里与季家有亲,秦素也是将门出身,不过她父亲只是老一辈被释了权的将领,眼下的境况哪里能同祝将军相较,只有定北侯这个名头响亮一些罢了。 这也算有积怨,加上秦素见不惯祝薇红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心有不忿,又真切地看不起施氏出身,所以作出了这样一句诗来羞辱祝薇红。 季翡之一颗七窍玲珑心,早就在秦素念出‘边雪吹梅梅半飞’的时候就有所提防,但没料到祝薇红为人处世会这样不管不顾。 有些事情不是这个玩法,可以讥讽回去,可以暗地里下绊子,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就是玩赢了。 如果祝薇红这样不计后果,打破脸面叫一众人都尴尬的,恐会遭到排挤。 但事情毕竟是秦素先挑起来的,季翡之顺着何青圆给搭好的梯子道:“还是祝姑娘见识广博,为咱们解惑了,这句不好也不算,秦姑娘自罚一杯。” 末了一句,颇有些严厉。 秦素缩在何青圆和婢女们身后,气势上已经落了下风,只好拿起一杯酒,仰脖喝尽了。 祝薇红一直盯着她,似乎很不甘心。 “祝姑娘不必因一句劣诗而气恼,且归座吧。咱们等下还有好诗呢。”季翡之又出言,何风盈也在一旁附和,才叫祝薇红回去了。 秦素红着眼坐在原处,若是不知缘由,又或是只看表面,还真以为只是祝薇红在仗势欺人。 何青圆臂膀上还残留着被秦素紧抓过后的疼痛,她揉了揉,叹了口气,嘟囔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卢听玉宽慰她道:“可妹妹应对得很好。” 得了这样一句夸奖,何青圆哭笑不得。 换过一炉甜茶,又加了些蜜煎果子,等方才那一起风波稍平,琴声携花又飞。 何青圆吃得满口甜酸之际,将梅枝捏在手里,正要转递给秦素,却见她端坐着不接,何青圆再三示意也是不接,反而笑道:“何姑娘方才说我这诗做的如何如何不堪,想来是个文采斐然的,拿着这梅枝怎么推来让去的?” 秦素说罢,琴声也停了。 她一扬眉,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挑衅,又道:“还请何姑娘依着方才所言,也做一首以梅以雪为眼不牵强不附会的边关诗来吧。” 这么多的限制,何青圆又是初学诗,林谨然实在替何青圆感到紧张为难。 “这秦素真是欺软怕硬!”林谨然忍不住说。 因有祝薇红在侧不好说话,何风盈只在心中道,‘谁叫她自己要出风头接话!这下叫人盯上了,看她这脸皮有几层好破的!’ “何妹妹长在九溪,连京城都是初至。如何能想得出边关之梅与雪?”卢听玉忍不住替何青圆说话。 秦素故作惊讶,道:“是吗?听你方才说得那样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何姑娘通晓地理呢。” 方才祝薇红逼过来的时候,因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些婢女,季翡之又解决得很快,所以座次远些的姑娘都不太清楚真正发生了什么事,只听秦素这样说,还真以为何青圆多么地傲慢无礼,肆意贬低他人诗句,眼下却要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何青圆实乃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素,又觉周遭人目光各异,对上林谨然担忧的目光,何风盈微有斥责之意的眼神,何青圆颇感不安与局促。
第26章 诗与笛 “做不出?喝酒吧。”秦素并不是真要何青圆做一句诗来, 只是想通过羞辱何青圆来抚平心头憋屈。 何青圆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奈何脑中思绪纷杂,没有一点灵感。 正当她倾身要拿酒杯时, 梅林的风卷着粉白的落花,吹扬起缚在发髻上的绸纱缎带, 如雪裹身。 她耳边只余风声, 忽福如心至,灵窍即开。 何青圆直起身子, 缓声道:“边塞雪落如梅林, 南枝含苞北枝霜,一朝风过卷花破,乃知京城春始近。” 一首诗中时空跃动, 灵巧无比。 “小妹这诗真是… 林谨然实在太过讶异, 话到嘴边,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转首去看何风盈, 见她也是怔怔的, 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就连卢听玉都愣了片刻, 才赶紧出声道好。 秦素哑口无言, 心中憋闷,只有自己灌了自己一口冷酒, 愤愤斜了何青圆一眼。 何青圆听着四周一众夸赞之声,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卢听玉问。 何青圆碰了碰自己被秦素捏过的臂膀,轻声道:“疼。” 见她喊疼, 卢听玉当即起身与季翡之说了几句话,随后便绕了回来, 同何青圆道:“走,咱们找个地方除了衣裳好好瞧瞧,若有个什么损伤,叫三姑娘给你做主,她好歹也是秦素的长辈。” 何青圆本也不想小题大做,但正好心里憋闷,离席散心也好,就由着卢听玉将她带去了。 何风盈和林谨然看她们起身离去,也是莫名奇妙,就见何青圆让浣秋把得的一碟酥炸叶子端来给她们用,忙问:“她做什么去?” “更衣。”浣秋依照何青圆吩咐,说得简略,两人便也没有多问。 前头有个季家的婢女给卢听玉还有何青圆引路,何青圆只觉是往回走了,一问果然是往季相原来的起居院里去了。 “梅苑里为着置景,所以屋舍不多。后头都是堆柴、堆杂物的的屋舍,不敢叫姑娘踏足,前院又离得太远,所以三姑娘叫我将姑娘们往这里请。” 因是季相故居,所以何青圆多问一句,“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只是待客用的花厅偏阁,老祖宗住过的屋子都是落了锁的,咱们轻易进不去呢。”婢女一边把门推开,一边说。 入目陈设雅致,无一点灰呛,想来是季家时常遣人收拾打扫。 季家婢女张了屏风,由摇春替何青圆宽衣,果然就见白嫩的臂膀上落了几个红红的指甲印子,这且是冬日里穿了袄子呢,若是夏衫,凭这个力道早就出血了。 卢听玉也来瞧了一眼,皱眉道:“瞧她怕成这样,把你当个盾牌来把持,偏又要去挑衅人家,真是可笑。” 季家婢女早备下伤药,给何青圆擦上,道:“这是我们四房祛瘀的伤药,外头轻易买不着呢,姑娘且试试,明儿就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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