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盈在旁笑了一阵,道:“你这般逼她做什么?谁也不求她做个女学究。” “不做女学究, 但也别失了机遇。”林谨然在何青圆身侧坐下, 轻揽她肩头。 何风盈睨她一眼,不满她说得这般露骨,暗道, ‘异想天开, 季家那些姑娘一贯是眼高于顶,难道会在诗会上为兄弟留心未来妻房?即便着意于才貌双全的女子, 小妹张口结舌的模样, 难道更叫人稀罕?这不是怂恿人去出丑吗?’ 林谨然不察她的心思, 只道:“听说季家的梅苑是季相年少时住所,他那一句‘寻常吹雪窗前月, 因有梅香才不同’, 写的便是梅苑月夜落雪的景致,你就不想看看吗?” 何青圆脑海中徐徐展开一副空灵出尘的清雅美景, 诗词便有这般妙,未得一见,也叫人心驰神往。 “想。”她说。 何风盈想不到林谨然指的居然是赏梅这个机遇, 有些尴尬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梅苑不在季家里边,而在季家之外, 季轻鸥年少时一直独自住在里面,直到成婚后才离开,梅苑的景致和建筑都是季轻鸥自己设计的,放到今时今日来看,也只会令人感慨其心思奇绝,也是梅相这个称呼的由来。 就譬如说进来的那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主廊之上,还有可细分出许多岔道来。 岔道的门洞亦有很多讲究,当何青圆从莲瓣式的门洞望出去时,见到一角养着冬日残荷的莲池,唯有黑白二色而已,枯叶僵折,落雪轻覆,赫然是季悟非的画从纸张跃了出来。 何青圆看得痴愣,何风盈见林谨然伴着她,便先与王意如往前头去了。 “前边还有呢。”林谨然道。 每道廊上每隔一丈墙上有一窗,既有常见的风窗、花窗,也有贝壳式、叶片式的窗子,望去或见一飞檐,或见一水榭,或见朱漆凭栏。 冬日虽有雪景增色,但花红柳绿之态便有欠缺。 何青圆指着那贝壳窗中的翘角飞檐,小声道:“这一窗,一定是雨日来看最美。” 林谨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落雨如断珠,收入朱贝盒,可对?” “姐姐是季相知己呢。”何青圆笑吟吟的,看景都看得目不暇接,原本对于诗会的恐惧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难道不是?”林谨然反道。 两人掩口轻笑,引得贝壳窗下,一墙之隔,正从小厨中走出的季翡之脚步微顿,同婢女道:“这声音倒是耳生,不知是谁家姑娘?” 长廊漫漫,这些养尊处优的姑娘们却无一人觉得烦累,再往前去,过了一道拱门,就出现了各色的梅花窗。 何青圆心知这是往真正的梅苑去了,垂眸看着脚下花砖也是梅花,连脚步都不由得放轻了。 梅之幽香,渐渐飘来。 众人被梅香勾去之际,何青圆却望向东边墙上那道花樽式的门,应该只是个门洞,却被一幕翠绿的叶帘遮着。 “这后头也有是有景的,只不过是我们三房老祖宗的起居房舍,就不叫贵客看了。”正当何青圆出神的时候,身边的婢女笑着给她解释。 何青圆拢了拢兜帽,小声问:“这叶帘如何做得这样绿如凝春色?” 婢女想了想,道:“似乎是咱们家七爷给做的,奴不是太清楚。” ‘七爷,他在家中行七吗?’何青圆的心又不听使唤地跳了起来,她不敢漏了什么痕迹出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同林谨然往梅苑里去了。 梅苑深处,梅香最浓之处已经设了座次,应该也是何霆昭那份拓印的功劳,何青圆、何风盈、林谨然三人的座次都很靠前,且仰首便是一株垂丝跳金梅,伸手可触。 这种梅花枝条垂挂,花瓣红白相间,蕊心一点黄,故名跳金。而正对面又是一株龙游梅,虬枝盘曲,如仙人撒墨。 要赏这株梅,也是何青圆她们这位置的视野最好。 大家一落座,就品出了位次的优劣,有几缕目光在何青圆三人身上游走。 何风盈有些享受,林谨然初有几分不自在,但一想何霆昭寻到的碑林说不准能指向季轻鸥的葬身之地,若能收回尸骨,于季家来说确有恩,便也安心受了。 何青圆起先不察,只沉溺美景,后来收回心思,转了转眼睛,后知后觉地道:“咱们的位置可真好。” 她们三人来得不早不晚,梅苑的婢子们先给上了白梅清茶,并一碟梅花样的糕点,陆陆续续,还有几个家较远的姑娘走来,有声音清亮的婢子掩在梅花下一一通传。 何青圆品茶吃糕,正好也借这个机会认认人,有时候来了一双姐妹,何青圆分不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的,林谨然和何风盈便会替她介绍。 季家的下人伺候得很周到,茶香糕香,没有不足之处,但季家的姑娘们都是淡淡的,目光对上了,也只轻一颔首,她们跟前的案几要长宽很多,摆着文房四宝,边上跪坐着的婢女也不奉茶伺候,似乎是留作他用的。 唯有季翡之居长,又是她主持的此次诗会,所以清瘦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客气的笑意。 主位在上首处,仿着蛮人帐篷的模样做了个尖顶的锥形帐子,粉纱轻扬,落满了梅花。 季翡之就是从那里头走了出来,目光打了个转,先落在了林谨然身上,道:“林姑娘,只听了你那一句‘枫林凋晚叶,雁声卷金泥’未得全篇,颇记挂呢。” 林谨然笑道:“随兴之作,未有斟酌,羞煞人了。” “我觉得颇好,可有幸记下?”季翡之轻一扬手,指向那书案。 书案前的婢女已经有所动作,掀开砚盖,添水磨墨。 ‘噢,原是记诗所用。’何青圆想着。 “这有何难,我念出来便是了。”林谨然道。 季翡之轻笑,又看向何风盈,道:“何姑娘那首写春诗也被我妹妹录在《访春集》之中,刻了板,已经印出来了,等下我会发放,何姑娘记得带一本回去,虽不值当什么,但咱们自己看个乐子。” 何风盈听了这话,真是叫一个如坐针毡,正庆幸季翡之没有点破,却听何青圆好奇地问:“是哪一首呀?” 她看过好些何风盈、林谨然的诗,不敢妄加点评,只是觉得何风盈的诗偏写景描摹,用词难出新意,而林谨然就要高她一筹,情景交融,遣词造句总有值得叫人咂摸的地方。 季翡之记性极好,脱口而出:“杨柳斜斜枝,春愁细细添。” 何青圆和林谨然一愣,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林谨然反应快些,回神就道:“这诗是好。”随后不动声色地引季翡之去录诗了。 但季翡之十分聪敏,觉察到了那一瞬间的僵冷,侧眸看了一眼,见那何青圆垂着眼,满脸不知所措,而何风盈则是绷着脸,像是被谁在背后捅了一刀。 ‘方才的话,能有什么得罪她的?’季翡之没多想,她今日事忙,不会为这点波折费心思。 何青圆真恨自己的多嘴,见何风盈面色不虞,喃喃低唤了一声‘阿姐’,没有回应,再不敢开口。 等林谨然一回来,这气氛更是尴尬。 其实要生气也该是林谨然才是,好端端一首诗怎么就成了何风盈的?且还落在了纸上,有了实证。 但何风盈先做出恼怒的样子了,不论是气恼何青圆多此一问,还是羞恼被林谨然知道,她总归是先声夺人做了受委屈的那一方,那做错事,当恶人的就只能是何青圆,乃至林谨然了。 何风盈摆着脸子,何青圆小心斟茶,林谨然竭力说笑,欢迎加入tx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她总算肯软一软,解释道:“意如那一回取诗给她看,不小心夹带了你的诗。” 这事儿若是两个庶妹做的,林谨然肯定是要叫这口气给哽住了,但她信了何风盈的‘不小心’,只是觉得有些膈应,尚且还笑得出来,道:“咱们姐妹彼此清楚就好,莫要挂心。” 何青圆还有些惴惴不安,幸而此时许多姑娘陆续入座,说说笑笑,也有何风盈、林谨然认识的,过来说上几句话。 不过何风盈认得的姑娘不多,林谨然倒是有几个相交,一一给何青圆、何风盈介绍,说起来其父其兄不是朝中重臣,就是封疆大吏,偶得一个官位比何迁文低些的,偏又有诗名在外。 何青圆望着眼前这一位很会作诗的大才女卢听玉卢姑娘看,见她清秀恬静,衣饰简单,但观其神色举止,不卑不亢,颇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且得季翡之亲迎,牵手进帷中说话去了。 又过了一会,人似乎是齐了,卢听玉、季翡之也从帷帐中走了出来,可此时,忽又有婢女来报,说是祝将军府嫡女来了。 何风盈捧着茶盏的手一时不稳,差点溅自己一手的茶水。 “她怎么来了?”林谨然说这话时,何青圆清晰看见季翡之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费解,但随即就掩饰地很好,她身边的婢子一个代替季翡之迎了上去,一个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何青圆留意着那婢子绕着梅林往前头去了,想来是要去问清楚为何门房会让祝薇红进来。 在场众人没有太缺心眼子的,见季翡之与祝薇红寒暄之际,婢子们轻巧又隐蔽地加了个座,便知这祝薇红是不请自来的。 “祝老将军如今还在北丘寒吗?”林谨然忽问。 “我听哥哥说,自他回来之后,祝将军也往西京去了,祝云赋倒是都在北丘寒。” 两句闲话,就是祝薇红明明无帖,却敢来梅苑诗会的底气了。 季家去北丘寒,肯定不是只寻碑林那么简单,最好是将季轻鸥的遗物、遗骨一并找到带回来。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季家人去到北丘寒,必定要给几分面子,但那也是给祝老将军的,祝云赋算个什么,读书的功名尚且空空,沙场上的军功也没博来。 林谨然心道,‘祝云赋虽从军但也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季家毕竟是季家,但凡读书之人,必定对季家心存敬仰,祝薇红这样做,未免有点太刻意。’ 她想了一想,又问:“祝两位嫡出公子,都是季家的凤梧学堂念出来的吗?” 何风盈轻嗤一声,总算笑了起来,微抬下巴示意那边满目傲然不知做给谁看的祝薇红,道:“季家倒是给了祝老将军这个面儿,只是要考问学识,谁来都是一样,要掂量自己的真才实学,这可不是施氏能作假的玩意,所以阿瓮考过了,那个没有,灰溜溜读太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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