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伤处一罐就很够用了,婢女还给取了两罐让摇春装上。 拢好衣裳,何青圆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卢听玉问:“怎么了?疼得厉害?” “哪这样娇气。”何青圆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牵了卢听玉道:“卢姐姐,我那诗的框子是早先做的一首,不全是当下做的。” 卢听玉双眸微睁,又立刻笑弯,“你就为着这个不开怀呐?” 何青圆乖乖点头,看得卢听玉怜惜极了,问:“早先做的是什么诗?” 何青圆面颊粉红,轻喃道:“自己做着玩的,全然不对。” “可姐姐我想听呀。”卢听玉轻笑。 何青圆禁不住她撒娇,抿唇轻声道:“庭中地白满融月,银照枝头栖雀鸦,九月蒸得桂花开,不知京城已凝霜。” 随着字字句句勾勒,卢听玉轻易就能想象到何青圆倚在窗前看月色的景象。 江南九月的夜还有些闷热,蒸得一树一树桂花香气浮动,遥想在京城的家人,早起草叶凝霜,已需添衣了。 “这一首更好啊。”卢听玉由衷感慨。 这诗写的是静谧之景,少了一丝风卷花破的灵动感,但其中蕴藏的情感显然更丰富。 “叫我作诗是做不出来的,只能是诗往我心里钻。”何青圆有些自嘲地摇摇头。 卢听玉牵了她往外走,道:“你以为学诗是为得什么?出口成章,好博才名吗?” 何青圆偏首瞧她,听卢听玉继续道:“我以为,就是为着能抒发心中之感,伤怀时不至于只能‘唉来唉去’,开怀时除了‘大笑而过’之外,能留下一些诗文,往后想起来,也能体会当日之乐。” “姐姐说的真好。”何青圆认真道:“从没有人与我说过这些道理。” 卢听玉知道她是有亲姐的,听她说出这句话来,并没有多问,笑道:“难为你不嫌我好为人师。” 婢女在前头引路,忽然步子一停,行礼道:“七爷,祝公子。” 何青圆和卢听玉一愣,瞧见季悟非和祝云晟就站在院墙边十步开外的松树下。 此时风过,松尖摇动,在他们身上下了一场小雪。 季悟非微微低头掸发上的雪沫子,祝云晟则不太在乎,卷了袍袖又一抖,倒是溅了季悟非半身子,闹得他不满地看着祝云晟。 “咳咳。”祝云晟清清嗓子看着何青圆,似乎是有话想说,卢听玉有所会意,就道:“那就是祝公子?是不是有话想叫你带给你姐姐。” 何青圆了然,斟酌着上前几步,祝云晟也走了过来,笑道:“小妹,等下诗会散了,可叫你姐姐来这同我说两句话吗?” 何青圆有点不太敢替何风盈应下,谨慎道:“那我得先问问姐姐。” “无妨的。”季悟非出声时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药香,使得他忍不住扬起垂掩着的眸子看向何青圆,确定了药香是她身上传出来的,季悟非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道:“我让三姐陪着你们一起过来,只是替祝公子求一剂相思解药罢了。” “你同小妹胡言什么?”祝云晟笑得开朗又尴尬,见何青圆脸红红的,就道:“小妹且去吧。” 在席上吃了茶水,更衣不足为奇,何青圆和卢听玉一去一返并无人在意。 季翡之听卢听玉说何青圆被捏伤,见秦素也偷望这边,便带有警告意味的睃了她一眼。 何青圆俯身对何风盈耳语,何风盈听罢先是瞥了祝薇红一眼,见她只在一旁赏曲看花,便轻声道:“偏你出去一趟就能遇上他。” 这口气倒也不是嫌恶,更没什么羞涩,只是有些不耐烦。 何青圆不知该说什么,硬着头皮又问:“那姐姐去不去?季公子说,会让季三姑娘陪着咱们一道去的。” 何风盈想了想,这才轻一颔首。 诗会也快结束了,季翡之让婢女伺候众人笔墨,写下心中最佳的一句诗,取前三论赏。 何青圆写了卢听玉的诗,而卢听玉则写了她的诗。 “姐姐羞煞我了。”何青圆笑得乖巧,只以为卢听玉在与她逗趣,没想到一唱名,她竟是探花呢! 秦素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卢听玉侧眸看见了,轻声玩笑道:“妹妹合该同秦姑娘道谢才是。” 何青圆实在太惊讶了,脑子似乎都被霜雪冻住了,将将回过神来,听得卢听玉这话,没有细想就一转脸,对秦素道:“多谢秦姑娘。” 卢听玉来不及阻止,只见秦素面色红紫,快要七窍生烟了。 何青圆却已经不再看秦素,转脸去看卢听玉得的那方连珠印。 这种印章看似是一方,实则如一条裤子的两条裤管,是分成两个的,印上已经落了刻,一方是‘飘芦散人’,一方是‘绿竹闲客’。 卢听玉看了也是惊讶,轻声自语了一句,“这狂客,真就吃得准我拿头名?” 何青圆不太会看反字,没看出来这两个号,只觉得印石质料甚好,不输给林谨然赠给自己的那两方呢。 送客的事情由季六姑娘代劳,林谨然得知祝云晟在等何风盈,便识趣地先回去了,还帮着拦了一下祝薇红。 季翡之同何风盈、何青圆心照不宣地起身,一起往这梅苑的中心走去。 从外围绕进来那一圈已觉梅苑之精妙,但越是往正院里去,越是处处有季相的巧思留痕。 何风盈和祝云晟在松树下站着说话,季悟非、季翡之与何青圆在这边的一弯小溪畔暂待。 “你伤了?”季悟非忽然在何青圆身后出声。 原本倚在树下假寐的季翡之眼皮轻颤,虚眼瞧见季悟非走近了几步,背影都将何青圆挡得严严实实,心下了然,嘴角一勾,悄悄将自己掩到树后去了。 “两位姑娘有口角,我倒霉牵连其中,叫人捏了一把,没事的。” 何青圆斟酌着回答,侧眸看去,却发觉季翡之不见了,而季悟非又近了些。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捏着手中得赏的那一管绿笛,翻来覆去的摩挲。 季悟非看着她细白娇柔一双手,攥着通体油绿,光润似玉的竹笛反复拈弄,问:“会吹吗?” 何青圆低头轻摇。 于是季悟非抬手,在唇边虚摆了一个势。 何青圆抬眸他琼枝般修长手指,有些迟疑地学着他的手势把绿笛贴向唇边。 季悟非缓缓伸手,抵着竹笛两端帮她调弄位置。 何青圆已经很紧张,几乎不敢直视季悟非,只敢看着他那双手的姿态,真如佛手般美好尊贵。 忽得,他扬起食指,轻轻朝何青圆唇瓣的方向摁了过来,何青圆惊得忘了躲,但只有笛骨冰凉平滑的触感抵到了她的唇边,激得两片唇都水红荡漾。 “吹出声来试试。” 何青圆偏首垂眸,稍稍努唇渡气,一阵涣散不成调的笛声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听得她自己都羞愧。 可季悟非却像听到了什么好曲子一般夸赞她,“很好,其实笛子只要吹出声来了,接下来就是换换手指的把戏。” “哪有季公子说得这样简单?莫要哄我。”她不敢同季悟非撒娇,却有因为声音太轻而显出了嗔意。 那一抹红从她耳尖蔓延而下,将掩在乌发之下细白的脖颈也染得渐有春色。 季悟非忙是抬起眸子,让视线掠过她的头顶,往向她身后已经结冰的小溪,却又被飘扬乱舞的发缎很快勾引了回来,缠绵不去。 “真的。”季悟非未免自己纵情亵渎,索性定了目光在她眼中,道:“其实不只是吹笛,世事皆是如此,若觉自己这也不会,那也不懂,就愈发将那样东西看得高深莫测,束手束脚。凡事往简单想,画画不过是烂糊泥巴涂墨,吹笛不过是采峡谷风声于笛中,渡气弹指而已,一窍通,百窍通。” 听他说得随意又笃定,何青圆心头发热,原本开口要道谢他开解自己的,却不知为何问了一句,“何处峡谷有这般似笛风声?” 不知不觉间,风向变了,原本是从季悟非的身后吹过来,将他的衣袍拂向何青圆,现下却反了过来,风将何青圆束在髻上的那些绸纱和黑发都朝季悟非吹拢了过来,像吹谢了一株花树。 “城南有一锥谷,每年盛夏时节满目苍翠,绿风摇曳声如笛…… 季悟非的声音渐缓,垂眸看向那缕在自己手背上试试探探的绸纱发缎。 何青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雾粉绸纱婉转缠绕在季悟非指间,她一惊,要扯回来,可指尖拽住绸纱时,那端传来阻止的力道。 季悟非的食指勾住了她的绸纱缎带,指尖微屈,就有牵扯。 “何姑娘,我…… “小妹!” 听到何风盈唤自己,何青圆急忙转身,她感到发髻上似乎有什么松脱了,急忙用手掌托住。 季翡之走了过来,见粉绸飘垂落,何青圆正慌慌张张,歪首理发髻,就拔下自己的一只银簪,将她一绺头发挽起簪好。 “小妹,要回去了。”何风盈似乎情绪不错,神色恬淡隐有笑意,只是有些狐疑地看着溪畔的三人,微侧首瞥了眼还在身后正替她张袍挡风的祝云晟,对道:“季姑娘、季公子,今日多谢款待,告辞了。” 季悟非与季翡之送了几步,眼瞧着她们上了马车。 季翡之收回目光,见季悟非背手在身后,正攥拳藏春心,笑道:“不曾想短短一诗会,能见我家七弟换了自己的笛子做彩头送姑娘在先,又做出窃人发缎此等宵小行径在后。” 见他不答,只令随从牵马,季翡之愈发好奇,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又微微蹙眉,道:“何家门第尚可,养的女儿也识礼,你可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乱搅人家心肠。” 季悟非把手拿到身前来,不敢摊开,只盯着指缝中漏出的粉光。 听季翡之这样说,他无奈一笑,道:“三姐就是这样看我的?” 季翡之轻哼不答,就听季悟非正色道:“三姐如今回了家,也常有与伯娘、婶娘乃至我阿娘坐在一块闲议家事的时候,若有机会,还请帮我垫几句话,以便我日后同阿娘提及。” 季翡之有些惊讶,又问:“认真的?” “好,”见季悟非珍重点头,她笑了起来,又道:“可这何家小妹听闻是初来京中不过几月而已,你看得准?” “我不知,只是觉得看多了俗务,再想到她,”季悟非稍稍松手,就见绸纱微蓬于掌心,“会觉轻快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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